我是顾泽

二十八,都护铁衣冷难着

入夜,合作党总部。

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大门口,司机推开门,无声的跑到后座,拉开车门。

孙珍妮从车上下来,门前的回廊上亮着灯,张昕靠着回廊的门柱站着,听着孙珍妮走上台阶,高跟马靴在花岗岩台阶上踏出有节奏的笃笃声响。转过身来,叫住了她。

孙珍妮站在大门口的灯下回头,纤细修长的身影亭亭而立,被昏黄的灯光照着她的侧颜,柳眉斜飞,凤目生寒。

“珍妮,别上去了,跟我走。”张昕走过去伸手拉住孙珍妮,不由分说的拉着她往门廊边走去。孙珍妮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着走过了走廊的拐角,剩下司机和秘书待在原地,面面相觑。

张昕推开一扇实木门,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一间小休息室,有点旧旧的皮沙发中间摆着一张不大的橡木茶几,一套骨瓷茶具,一个电磁炉上,一壶加了肉桂的英式伯爵茶正在咕嘟咕嘟的冒着香味。而在桌子的另一边,许杨玉琢陷在沙发里,用手指支着脑袋,面色沉重的盯着桌上正冒着热气的茶壶。

“珍妮……”许杨玉琢抬头看向推门进来的两人,勉强的提起了一个微笑,“你回来了?”

张昕帮孙珍妮把穿在外面的猎装小皮夹克脱掉,挂在衣架上,孙珍妮无力地摔进沙发里,一动都不想动,显然是累坏了。

“党务会议就别去开了……燕文那边我去跟她说,”张昕坐在孙珍妮身边,欠身伸手把茶壶揭开,把淡黄色的奶茶倒进杯子里,“你们两个都不能再喝咖啡了,这样下去,咖啡因耐受了不好”。

孙珍妮闭着眼睛靠在沙发背上,轻轻地点了点头。

孙珍妮是接到吴燕文的电话匆匆从帝国银行业协会赶回来的,来回奔波和谈判斡旋已经让孙珍妮身心俱疲。就在前天,这家帝国最大的金融业联合会态度突然发生了180度的转变,要求孙珍妮代表合作党在众议院左席协助推动次相的地方财政调整案,经过多方打听,孙珍妮才知道之前银行业协会中的地方性中小银行觊觎地方政府财政压力带来的政府债券业务的丰厚利润,才要求合作党帮助阻拦此项议案,因此造成了漓江厅决议。但随后,手握财政部的次相展开了强有力的反制,在众议院中席在西南诸道停留的几个星期时间里,数家全国性的大型商业银行和投资银行的高管被财政部约谈,财政部下国家税务总局的审计司已经派出工作小组,以配合央行系统性风险控制为名,对于两家总部设在魔都的大型商业银行先行进行了税务审计,当晚就有数名高管被控制。

一时间,白色恐怖在帝国银行圈的高层迅速蔓延,凝结成令人窒息的强大压力,如同北境的寒风般扫过初秋的魔都。那些银行家们都是人情练达的人精,当然知道次相所作所为目的在何处,这些全国性的大型银行在行业内的话语权更不是那些地方性小银行能相提并论的,协会内部的反对声音被迅速的镇压,压力就被传导到了孙珍妮这里。被次相的刀逼在后面,那些平日里道貌岸然的银行家代表们当然也没有什么耐心,他们气急败坏的要求合作党尽快做出让步,就好像上个月拿着优厚的资金支持求合作党阻拦议案的是另一拨人一样,其变脸之快让孙珍妮气极反笑。

但是麻烦是现实的,这帮人每年提供的资金支持已经在合作党党内占据了相当重的比例,在现如今帝国政治格局变动,合作党的地位不断被削弱的背景下,他们的支持更加重要,但孙珍妮自问真的没有那么厚的脸皮学他们出尔反尔,资本家可以唯利是图,政治家必须至少在表面上维持立场。这样反复对于自己和合作党的政治形象都是不小的打击。

除此之外,合作党的舆论环境也不容乐观,各种肆无忌惮的谩骂充斥着合作党的各个媒体平台,甚至演变成对某些合作党议员的冲击。合作党的众议员袁航等人都收到了寄到合作党总部的恐吓邮和具有腐蚀性的危险物品快递。甚至有来历不明的暴徒在半夜向谢妮的官邸投掷土制爆燃物,谢妮因此受伤。而孙珍妮被繁冗的工作和巨大的压力所牵绊,连去医院看望这位挚友的时间都抽不出。

坏消息接踵而至,合作党面临的局面空前严峻,雪上加霜的是,合作党党内又缺乏有效的领导,吴燕文完全没有王璐的手腕和果决,拿不出有效的应对措施,整个合作党弥漫着前途莫测的彷徨和束手无策的惶然。只有孙珍妮仍然咬着牙在为党组织的资金奔走。

就在孙珍妮耐着性子跟这些大腹便便,脑满肠肥的秃顶老头子们周旋,尝试至少能在时间上多一些缓冲的时候,吴燕文的电话让她糟糕的心境雪上加霜——合作党党内,又出事了。

 

王柏硕,这个合作党的元老人物,虽然没有取得过议会的议席,但宗室出身的背景曾经给合作党提供了与皇帝互动的良好渠道,在合作党还算得上是重要人物。但随着皇帝对议会的影响不断淡出,其人在合作党党内与整个政坛上的存在感也逐渐淡薄,于是干脆请了长假出国游学,虽然孙珍妮并不负责党内的日常工作,但是也收到她从欧洲各地写回的各种风景如画的明信片。

原本这样一位还没崛起就过气的政治人物并不会引起民众太多的关注,但是当她被曝出接受某个有着外国情报机关背景的基金会资助时,事情就不太对了。就在合作党的党媒还在尽力平息舆论风波的时候,这件事不知怎的直接惊动了国安,当国安的工作人员直接上门到合作党总部要求协助调查的时候,吴燕文才发现事情完全遮不住……

而孙珍妮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忙着围绕地方财政支出议案与银行业协会的老头子们斡旋,就在焦头烂额的时候,吴燕文突然打电话给她,这样的消息对已经身心俱疲的孙珍妮来不啻于是迎头闷棍,她只好匆匆从陆家嘴的帝国银行业协会赶回老城区的党总部来参加党内的党务会议。

“珍妮……”张昕拿着小银夹子从一个掐丝珐琅盒子里夹出方糖放在孙珍妮的杯子里,把奶茶推到她面前,“这段时间你太辛苦了,别再为这事儿操心……”

“还好,我没事的。”孙珍妮抬起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把头发拨到耳后,伸手拿起面前的茶杯,放在唇边,牛奶和红茶的味道混合成温醇的润意,让孙珍妮满心的郁气稍稍纾解了一些,“所以吴书记她们到底在讨论些什么?”

“如果她们知道自己在讨论些什么,就不会把合作党搞成现在这个样子了,”许杨玉琢冷着脸伸手端起茶杯,手肘搁在沙发扶手上,闭着眼睛说道。

张昕坐在许杨玉琢的旁边,伸手把糖盒的盖子盖好,用托盘端起自己的茶杯,指腹轻轻地摩挲着杯腹上凹凸的花纹,许久无话。

其实张昕心里清楚,吴燕文这个书记说到底就是个摆设,她完全没有把合作党拢在一起的手段和魄力,甚至都没有出来为党团承担责任的担当,而合作党的资深成员们在长期的低沉、迷茫和反复的风波当中逐渐失去了进取心,就连比较年轻的杨惠婷谢妮等人都露出了暮气,整个合作党上下就像是一群麻木的羔羊,埋着头挤成一群,幻想着彼此取暖,弥漫着一股浑浑噩噩的氛围。而这样的一个党团又怎么能再去争取民众的支持?面对锐意进取的地方议会党团,合作党的民调越来越差,公信力不断被透支,甚至有许多政论媒体都在讨论合作党拆分的可能。

张昕用脚后跟想都知道,吴燕文打电话把孙珍妮叫回来,无非是希望这位仍然被朝野视为帝国晨曦的年轻政治家来为合作党的危机公关背书,原因当然是她自己不愿意独自承担这个责任。但反过头来,张昕自己又哪里有立场去指责吴燕文呢?曾经有个人是那么强大,把所有的风刀霜剑挡在自己身前,到最后还是不堪重负,黯然离去,自己也没有那样的勇气,又凭什么要求别人?

看着孙珍妮冷俏妆容下疲惫的眉眼,张昕叹了口气,孙珍妮完全可以撒手不管,即便是合作党遇到再大的风浪,她都是那个站在岸上的人。但她却偏要扛着自己的骄傲昂首向前,去承担那么多原本不需要承担的东西,她为了降低合作党在地方财政调整案上的立场变化对党团的政治影响,辛苦的与帝国银行业协会博弈。在她为了合作党的影响力还在尽力斡旋的时候,那些与合作党休戚与共的人居然还在浑浑噩噩的透支着党团的公信力,逃避责任,畏葸不前,坐在楼上的会议室里面面相觑,连个像样的危机公关的方案都拿不出……

张昕一口口的啜着奶茶,心里也只剩下了苦笑,休息室里只剩下了座钟滴滴答答的指针声,直到张昕的手机响了起来。

人在经历的痛苦太多之后就会变得麻木,张昕自问已经很难再被什么东西打击到了,毕竟还有什么更坏的消息呢?

电话另一边吴燕文惊惶灰败的嗓音像是从水底传出来的,她在刚听到吴燕文的话的时候其实楞了一下,然后整个人呆住了,她像是一具木偶一样的坐在沙发上,把手机挂断,放在茶几上,喃喃的说道:“不可能……不可能……这,怎么办……”

 

与此同时,合作党总部的后巷,僻静的窄窄街道被不算高的路灯点亮,一辆幻影黑的阿斯顿马丁跑车像是一只蹲踞的猫科动物,静静的伏在一片斑驳的树荫里,沈梦瑶从党总部大院的后门走出来,双手揣在风衣的口袋里,门卫帮她推开沉重的铁门,高跟鞋在青石地砖上发出轻快的敲击声。她走到那辆跑车边上,透过车的前挡风玻璃,袁一琦套着一件运动卫衣,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双手枕在脑后,嘴里惬意的含着一根棒棒糖,车载音响播放着久石让的交响乐。沈梦瑶用指节轻轻的敲了敲车窗,袁一琦睁开眼,伸手打开车门锁。

沈梦瑶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一边系安全带,一边笑盈盈的看向袁一琦:“你在吃什么呀?”

“糖,在手套箱里有。”

“嗯不,我要吃你吃的那根……”沈梦瑶半是撒娇半是认真的扯着袁一琦的衣袖。

袁一琦翻了个白眼,没有理她,自顾自的伸手拉过安全带系好,发动引擎。

沈梦瑶也不生气,伸手打开手套箱,自己拿了一根牛奶味的棒棒糖,拆开包装纸放进嘴里,含含糊糊的问道:“你就这样翘了党务会议真的没问题吗?”

袁一琦满不在乎的吮着嘴里的糖果:“去干吗?听吴燕文装傻还是看其他人装死?浪费时间。”

说着她轻轻的一抬离合,那台强劲的机器如同敏捷的大猫一般安静而迅捷地滑出了巷子,拐上主路。

袁一琦含着棒棒糖,舒服的靠在座椅的椅背上,单手握着方向盘,跑车飞快的穿行在川流不息的道路,狭小的车内空间只有久石让恢弘的交响乐充斥着。

沈梦瑶也静默不语,只是看着袁一琦,夜晚魔都的街道霓虹璀璨,路灯、霓虹灯和往来的车辆灯光交错成一片幻梦般的琳琅光影,在袁一琦高挺的鼻梁和漂亮的眉毛上不断地掠过。这位合作党的新锐成员实在是太过年轻,眉眼间还带着一丝稚气未脱的柔和,但那双豹子般的眼睛却已经出落得炯然生光。

“沈梦瑶你在看什么呢……”

“看你啊……”沈梦瑶笑着,侧身斜靠座椅背,下巴搁在手背上,笑意盈盈,声线温软。

“……说起来,你不去送送王露皎吗?要不要我帮你定个餐厅?”袁一琦的思路一向如此跳脱,沈梦瑶也早就习惯了,但是她还是略微吃了一惊。

“你怎么知道饺子要……”

“我不仅知道王露皎要去西南,有传言说刘炅然也要去……”袁一琦百无聊赖的把嘴里的糖果从一边放到另一边含着,“出力划船的都在跳船,船上的乘客倒都在睡大觉,真是好笑。”

沈梦瑶复杂的看了袁一琦一眼。她在内务工作的岗位上做久了,自诩也是有些阅历,人情世故还算看得清楚,但即便是她和袁一琦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她还是捉摸不透她这位年轻的过分的恋人。在刚刚踏入合作党的时候,袁一琦几乎完美的掩盖了自己的家庭背景和惊艳才华,自己最初甚至还怀着养一只小狼狗的心态跟她交往,后来等到她发现恋人的显赫家世的时候,瞬间有种自己被包养的感觉,甚至自己能在今年大选当中获得众议院的议席,袁一琦起了多少作用自己都说不好。

“说到底,合作党现在根本算不上是个政党,倒像是个靠私人关系拢起来的俱乐部,只要是她们‘自己人’,什么原则是非、政党形象、长远利益一概不顾,说的再难听点,她们那一期从政的同年都是这个毛病,不光是合作党的人这样……赵梦婷的事儿,王柏硕的事儿……概莫能外。”说着,袁一琦咔嚓的一声咬碎了嘴里的糖果,咯吱咯吱的嚼着,顺手把糖棍递给沈梦瑶,让她扔在垃圾盒里。

沈梦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用手指轻轻地转着嘴里的糖果,默然不语。

“不过这样也好。合作党的壳,她们不会用,我们就用起来,她们已经把这个政党掏空了,正好留给我们足够的空间。”袁一琦双眼平视前方,握着方向盘,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

沈梦瑶才意识到,这是袁一琦第一次在她面前表露自己的野心,沈梦瑶看着袁一琦,她薄唇勾成冷冽的曲线,兴奋的舔舐着自己的牙齿,那双豹子般的眼睛被车外明亮的灯光照的炯炯生光,粲然如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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