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顾泽

十二,我见青山多妩媚



傍晚,内政部招待所,

这座藏身在魔都旧城区绿荫深处的院子并不引人注目,几座灰红色的小楼错落的分布在院子里,窄窄的道路在花坛间蜿蜒,太阳已经西斜了,蝉鸣声也不那么聒噪。

“宋处,辛苦了。”两个一身黑衣的监察部干部拖着箱子,把宋雨珊送到酒店大堂。

宋雨珊微微的鞠了个躬:“给同僚们添麻烦了。”

看着转身离开的黑色背影,宋雨珊伸手从口袋里拿出已经一个多星期不见的手机,解开锁屏,发现手机被非常贴心的充满了电。

“喂?雨伞,怎么样?事情结束了?”张怡在电话对面久违的语气轻松。

“嗯,程序走完了,就等结论,监察部的同僚还是很照顾的。”宋雨珊拖着箱子走出内政部的院子,站在路边合抱粗的行道树下准备叫一辆出租车。

“伞,这几天委屈你了……”张怡说道,“对不起……”

宋雨珊无声的笑了笑:“你道什么歉,这不是你的错,”她伸手摆停了一辆出租车,看着司机把自己的行李箱搬进后备箱,“要说道歉的话,似乎应该另有其人。”

“嗯,不过我估计他应该是没机会给你道歉了。”张怡轻描淡写的说,“你别去活动中心了,这会儿那里没人,你到黑石大厦这边来吧,正好也快到下班时间了,我和仓鼠一起请你吃个晚饭,也算是给你洗洗晦气。”

宋雨珊微微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她沉吟了一下,最终决定对前半句保持沉默,她坐上出租车的后座,整理了一下风衣的下摆,换上轻快的语调:“不要,我要吃你炖的鸡汤,内政部招待所的餐厅做的本帮菜浓油赤酱,吃得我倒胃口。”

“……好吧,今天你最大,我给你当厨娘。现在我手头上还有点工作,你到黑石大厦这边来找我吧,我忙完了咱们一起走。”张怡装出一副委屈的声调,把宋雨珊逗得轻轻地笑出来:“我说委员长女士,你一把年纪了能不能不要学费沁源洪珮雲那些小孩子卖萌了……说起来,她们干嘛呢?”

张怡撇撇嘴:“咱们的内部审查还没结束,党内大选前期筹资的财务工作人手不够了,我向社民党的莫寒秘书长借了个人,洪珮雲和於佳怡一起正跟派过来的赵韩倩干事接洽工作,至于费沁源,她明天凌晨到魔都,给洪珮雲来了消息约她明天中午吃饭,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嗯,”宋雨珊看向窗外在茂密的行道树树梢上露出的高耸建筑,出租车已经开出了旧城区,靠近了江边的市中心,摩天大楼如同林立的巨大刀剑一般在夕阳下闪着冷冷的蓝色,“别着急了,已经这样了,看看怎么善后吧。”

“伞……”张怡靠在椅背上,看向窗外被晚霞染成淡紫色的天空,淡淡的云被扯成轻薄的丝幔,“说实在的,我有点自责,离今年大选没有几天了,我们党内还有很多事在停摆的状态,今年大选……”

“栗子,你之前告诉过我,”宋雨珊叹了口气,声音低沉悦耳,“不要把不好的事情都归咎于自己,现在你怎么也这样想了?”

张怡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低头看向地面的被葱茏的树木掩映的街道,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事事忧人啊,昨天早上,大选第一轮民调发布了,今年我们的形势已经不能用严峻来形容了,简直是令人绝望……”

“我听到监察部的同僚议论了,谢蕾蕾公布了自己今年的竞选目标,参议院议席,”宋雨珊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虽然这个目标能不能达成还不知道,但谢蕾蕾真的不再是我们可以望其项背的。更可怕的是,昨晚段艺璇的竞选委员会直接公开了竞选资金募集和使用情况……看得人绝望。”

“好了,栗子。”宋雨珊眉头轻轻地皱了起来。

“最可笑的是,这一切并不是我们的错啊,为什么要让我们来承担责任……”

“栗子你别说了,”宋雨珊的声音里带着硬度。
“可是……”

“张怡!”宋雨珊的声音猛地抬高了,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后座上坐的笔挺的乘客一眼。

宋雨珊自知失态,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央求的降调:“对不起……别说了……”

电话另一边久久的沉默。

良久,张怡深吸了一口气:“对不起,我还是不够强大,向你道歉。”

“无能为力,我理解你的痛苦。”宋雨珊抬手挤了挤眉心,“但是我们终究还要往前走的。不管前面是什么。”

“我记得我毕业的时候,我的老师劝我不要进入部委,我拒绝了,我说这个舞台上,犯规的人可能会得到的更多,但这不是我要的东西。总要有人来做事,总要有人把政客们的承诺变成现实可行的政策,不管台上如何争权夺利,总要有人来维持这个国家的运转……”

“这就是你的坚持?还是说这是你的逃避呢?”张怡的声音从电话另一端传来,听得有些不真实,宋雨珊的心里仿佛砂砾流过琴弦,轻颤着铮鸣,涩滞而黯哑。

“不知道,也许都有吧……”

“你到底要什么?自我还是实现自我?”

说到这里,宋雨珊突然噗嗤的一声笑了:“张怡你有毒啊,我说要吃你炖的鸡汤你现在就开始给我灌?”

“怪我咯,今天中午我跟司法部的莫寒部长吃了个饭,从她那里我学到了个道理。”

“哦?说说看。”宋雨珊听到莫寒的名字还是挺意外的,不过转念一想,张怡既然能从社民党借到财务方面的专业人才,跟莫部长吃个饭也不奇怪、

“有些责任是你的,你逃不开的,如果你不站出来,受伤的不止你自己。所以有些自我需要被放弃,剩下的自我才能实现。”

宋雨珊默然不语,她看着车窗外的车流,降下车窗,路近江边,夏天的傍晚已经没有那么燥热,风轻轻地撩动她的短发,遮住了眼睛。

良久,张怡突然没有来由的开口:“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宋雨珊闭了闭眼睛,挂断了电话,她看着已经黑下去的手机屏幕,低低的自语道:“情与貌,略相似。”说罢,推开车门,严佼君站在黑石大厦的大厅门口,笑靥如花。

 

广穗,中山早茶报社。

老式台式空调低低地嗡鸣着,不大的三层小楼里飘散着甘草蒲艾的冽香,窗边桌上的白瓷盖盏里,清澈的桂花梅子饮浸着未化的碎冰。窗外街道边蓊郁的榕树上,夏蝉的鸣声仍带着酷暑的燥气。仲夏将晚的阳光透过老式的窗棂和枝枝蔓蔓的绿植,在窗户上勾勒了一圈翠色,陈桂君哼着悦耳的调子,拿着喷水壶和剪刀悠悠闲闲地打理着门口搁物架上的绿萝盆栽。

天气正热,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广穗的夏令,不用加班的惬意下午,谁还有心思工作呢?

“王盈!你再给我审一遍你的稿子!!”张心雨的咆哮声跟着她的脚步从楼梯一起上下来,“一篇稿子十几个错字,你是不想要这个月的工资了吗?”惊得正在跟漂亮学妹聊微信的王盈猛地一缩脖子。而陈桂君却已经完全习惯了,只是抬眼看了一眼从老式实木楼梯上风风火火奔下来的自家主编,又低头做自己的事。

王盈坐在窗户边,她费劲地转过转椅,把打着石膏的腿搁在张心雨看得见的地方,抬头笑的眉眼弯弯:“嘿嘿嘿,主编……心雨,你不要这样嘛,人家带着伤还来上班,你就不能对人家宽容一点吗……”说着她一脸可怜巴巴地抱着张心雨的胳膊轻轻晃着,抬头看着张心雨,湿润的浅色大眼睛忽闪忽闪,像是一只在撒娇的圆润柯基。

张心雨不为所动,她毫不客气地用手推开那张灿烂的笑脸,无情吐槽道:“腿断了和写稿有什么关系吗?腿本来就短到可以忽略,现在也没什么区别,之前那个某某某出轨被拍的稿子你给我重新校对一遍,要是交上来的稿子还是这个样,”她居高临下地用手指戳着王盈的额头,“我就把这个月你的薪水发给桂君!”

王盈委屈巴巴地哭丧着脸,小声嘟囔着:“你这是剥削,是压迫,是强制加班,是……”

“是什么是?你腿这个样子跑不了采访,还得桂君替你去跑自民联的事情,你还有脸说我剥削?”张心雨居高临下戳着王盈的脑门,“我都快成你的保姆了,管吃管住,还要接送你上下班,我是你老板!你受个伤了不起啊。”

“嘿嘿嘿,那不是说明你还是爱我的嘛……”王盈灿烂的笑容和牙龈一样明亮。

张心雨不以为然地翻了个白眼,把稿子拍在王盈面前的桌子上:“不改完不许下班。”说着转身扬长而去,蹬蹬蹬地踩着实木楼梯上楼去了,两条长腿在绿纱的百褶裙下若隐若现,窈窕的身形看得王盈吞了口口水,然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童装款身材,以及带着石膏活像是冬瓜的腿,悲从中来,叹了口气,自暴自弃地往椅子上一摊,如同一条咸鱼。

张心雨走到楼梯尽头,回头靠着楼梯的木质栏杆,低头按着手机:“哦,对了,今天晚上吃什么?我提前订食材。”

王盈猛地抬起头来,笑的见牙不见眼,她高举着小手,开始报菜名:“我要吃姜撞奶!榴莲酥,还有橘子蛋糕……”

“你闭嘴,我问的是桂君,王圆我麻烦你照照镜子,看看你那张胖脸。”张心雨头也不抬,不咸不淡地奚落着,王盈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脸苦涩地瘪回到椅子里,扭头动作夸张地在电脑上敲字,一边自顾自地唱:“心,像是一朵枯萎的花……”

张心雨抬眼看了王盈一眼,抿嘴笑笑,转身进了主编室,在外卖软件上无声地敲下王盈要点的点心,反正也要从她薪水里扣,趁她腿断了没法运动,胖死这条死柯基!

王盈余光看着张心雨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尽头,扭过头来冲着陈桂君嘿嘿地笑着:“军贵啊……那个……自民联的采访你就帮我跑呗……”

陈桂君翻了个白眼:“我又没有记者证,怎么去采访嘛……”

“哎呀,你别这么死脑筋嘛,我给你想办法,”说着王盈拉开手边的抽屉,从最里面的一堆字纸里抽出一张蜡封的精美字笺递给陈桂君,“你拿着这个,采访肯定一帆风顺。”

陈桂君接过那张纸,将信将疑地打量着。

“哎……别拆开,到时候再打开,你就知道了。”说着王盈笑的牙龈闪亮。

看着陈桂君将信将疑地把那张信笺放进包里,王盈靠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绿意葱茏的榕树枝叶发呆。

夏蝉仍在不知疲倦的鸣叫,广穗的夏天,日落很迟,炎热的傍晚,漫长的如同时间本身。

其实这样也不错,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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