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顾泽

五十二,白衣蓑郎钓鳌鲲



魔都,南部联盟党总部,冯薪朵办公室。

虽然已经公开宣布辞职,但是由于新的党主席还没有产生,冯薪朵仍然暂时代行职责,办公室也还没搬,只是把门口“党主席办公室”的牌子摘掉而已。对于南部联盟党内的干部和工作人员来说,一切都一如往常。

夜已经深了,偌大的半圆形办公室里,冯薪朵握着手机来回踱步,高跟鞋踏在柔软的地毯上,像猫一样轻盈无声。冯薪朵喜静,所以她特别喜欢深夜自己一个人在办公室工作和思考。

冯薪朵半夜接到费沁源电话的时候,其实还蛮意外的,尤其是她听到费沁源言之凿凿地要跟她谈谈李艺彤的时候。说实话,这几个月以来,南部联盟党内巨擘之间巨浪滔天的对抗打断了很多原本应该进行的计划,早在今年大选之后她就有心与费沁源接触,试图解构宪政同盟既有的权力结构,但随着地方财政问题不断激化,接下来党内的矛盾爆发,把整个安排全都打乱。

她当时只是觉得宪政同盟在帮着社民党阻挠她的计划,但是没有意识到在漓江厅做局的恰恰是她的好搭档,社民党只是在帮忙敲边鼓而已。费沁源和洪珮雲这些宪政同盟的少壮派失去了在党内的主导地位,而张怡春风得意,忙着收拢权柄,一心要做真正的一党之首。冯薪朵不用任何情报都能猜到宪政同盟内部的矛盾,但是情报告诉她,由于姜杉和於佳怡与张怡的密切关系,洪珮雲和费沁源始终没有能够找到反手的机会,一直处于被压制的状态下,存在感低得很。所以她确实没有想到,在这么多事情之后,费沁源会主动找上她。

“我知道您现在在担心什么,”费沁源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充满了活力,“上周众议院没有通过针对卡相的弹劾案。这样看来,卡黄二相之间,这一轮胜负已分,但尚不足以决定最终的结果。”

冯薪朵踱步到窗前,伸手挑开薄薄的白纱内帘,看向窗外一片黑沉的庭院,窗外庭院里落叶满地,夜色已深,只有几盏路灯的浅黄色光球在叉叉丫丫的树枝间掩映阑珊。

李艺彤的事情随着众议院弹劾案的搁浅而再次出现了变数,或者说从一开始冯薪朵就没有寄希望于通过这种方式彻底将李艺彤从政坛驱逐出去。除了地方议会的议员之外,中央的大多数政客并没有与李艺彤存在什么现实的利益冲突。单靠地方议会的议员们和部分合作党人,想在形式错综复杂的众议院直接按死李艺彤,黄婷婷确实是想的太简单了。她们二人的胜负还要到明年大选才能确定。而从目前看来,一切都还不明朗,只能说黄婷婷尚且事有可为,但也仅此而已了。

更何况,还有社民党。社民党在众议院的表决当中集体对弹劾案投出了反对票,就像之前策动地方政府债券风波和供给侧论战,对烟花事件推波助澜的是另一个党派一样。冯薪朵很清楚,社民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她们根本不关心卡黄二相的胜负,但她们希望南部联盟内部的这种分裂继续下去,越久越好,所以她们会在众议院积极活动,参与阻击弹劾李艺彤的议案。

想到这里,冯薪朵无声叹气,良久不语。

“冯主席?您还在听吗?”费沁源在电话对面久久得不到回应,出声问道。

“嗯,我在听。费沁源,你知道你现在说的事情整个帝国议会有一半人都能看出来。”冯薪朵的语气虽然温和,但是费沁源已经隐隐听出了不耐烦。

费沁源知道,自己必须赶快进入正题了:“我想,我能帮您解决这个问题……”

冯薪朵冷哼了一声,纤细的手指轻轻地在大理石窗台上点着:“你能帮我解决李艺彤?”

“哦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费沁源忙不迭地陪笑道,“我的意思是,卡相既然已经确定要脱离南部联盟,您总不希望她加入社民党吧……”

冯薪朵无声地冷笑,社民党不可能会接纳李艺彤,那会直接破坏其党内稳定的权力结构。更何况,社民党那些人,怎么可能接受李艺彤的绝对领导,在那个人离开之后,社民党就不可能再构成绝对核心的领导结构。

“李艺彤即便是想要加入社民党,社民党也得愿意接纳才行。”冯薪朵轻描淡写。

“但是您想过后果吗?”电话另一边,费沁源突兀地问道,“社民党已经控制了参议院,并且在众议院具有相当的话语权,如果卡相加入,将双方的资源整合起来,明年大选,只怕卡相宣麻拜相将无可阻挡。到那时候……社民党将会再次成为无可争议的执政党……”

冯薪朵陷入了沉默,她转身靠着窗台,冬夜的湿冷透过玻璃窗变成微微沁人的凉意。与李艺彤不同,冯薪朵非常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绪,或者说隐藏自己的愠怒。

“说下去。”

费沁源继续说道:“即便是排除最坏的可能性,次相完全可以在南部联盟以外另外组织一个新的政党。且不论次相在议会各党本来就有很多支持者,比如社民党的徐子轩、贵党的江真仪、合作党的刘佩鑫、宪政党的王晓佳,等等。而且卡相另立门户之后掌握的资源和渠道也会吸引大量的有野心但是苦于找不到机会的人,比如合作党的袁一琦。让次相顺利地重组政党,得心应手地开展活动推进改革,对于明年的大选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变数。”

冯薪朵听到袁一琦的名字的时候,有点想不太起这个人是谁,旋即也就释怀了,帝国朝野从来也不缺少这种人。她慢慢地踱步回到办公桌边,纤细的手指划过办公桌光滑冰凉的桌面:“你说了这么多,但是我想,整个帝国议会上下,能看清形势的人并不只有你一个……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冯薪朵希望费沁源知道,她关心的是费沁源为什么会打这个电话,或者说,费沁源能为她做些什么。

电话对面,传来了没有任何迟疑地回答:“我可以为卡相寻找一个去处。”

冯薪朵微微一挑眉,不得不说,虽然尚未有成熟的谋划,但费沁源的提议倒是和她粗有雏形的思路不谋而合。看起来自己应该更认真的对待这位年轻的政客的野心。

“哦?据我所知,宪政同盟党内能说这种话的应该是张怡,而不是你……”冯薪朵试探着,电话对面果然安静了下来。

但安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我们的计划当中,不包括张怡。或者说,我希望您能在政党重组之后,收容张怡。”费沁源一字一顿,声音笃定而平静。

冯薪朵眯了眯眼,深如寒潭的镜瞳里锐光闪现,虽然费沁源一石二鸟要借此机会对付张怡并不意外,但是……

“你要是有能力把张怡排除出宪政同盟,还会被她压制了这么久吗?”冯薪朵故意让自己的语气里带上嘲讽,但很明显,对方并不为所动,而且给出的回答再次出乎冯薪朵的意料。

“哦不,冯主席,您可能误会了,不是宪政同盟,而是……合作党。”

冯薪朵猛地眯起了眼睛,她楞了一下,旋即明白了些什么,凉薄地勾起嘴角,像是感慨又像是赞叹:“宪政同盟怎么办?”

“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了。”

冯薪朵勾起嘴角,不出所料。如果费沁源没有得到宪政同盟党内的其他人的支持,断然不会这样信誓旦旦。这样看来,张怡已经事实上众叛亲离,孤立无援。

看起来张怡在宪政同盟党内的改革确实不怎么得人心。

想到这里,冯薪朵把手机夹在颈窝里,伸手拉开抽屉,拿出一样东西搁在桌子上,然后把手机放在桌上,按了免提:“听起来有点意思,但是这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呢?”

“不论如何,卡相能获得一个以她为绝对核心、如臂使指的独立政党都不是您所希望看到的,毕竟卡黄二相之争必须得等到今年大选才见分晓,而您已经不能继续作壁上观……”费沁源的语气和措辞依旧恭谨和得体,但是话语里隐隐带着威胁。

冯薪朵当然能听得出费沁源的弦外之意,但是她并不准备动怒。只是无声地摇头笑笑,靠在椅背上,双手交握,默然不语。

“我想,次相忙于政务,很难有精力关注议会的事务,我们可以借机获取一部分属于卡相的资源,而后……我们可以在卡相之外,塑造一个新的核心。”

冯薪朵不是一个容易惊讶的人,但是对于费沁源锋芒毕露的野心和胃口仍然始料未及,费沁源在去年宪政同盟风波中远走澳洲,在整个政党危急存亡的关头,选择袖手旁观只求自保。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让她大失民望,在大选中折戟。

但是现在看来,这位大半年来都在宪政同盟内部被张怡压制的年轻政客,并没有因为这段时间的困顿和蹉跎而沉沦,她似乎仍然相信自己是帝国政坛的明日之星,是生来就要奠定帝国议会下个时代的秩序的人。

一个新的政党,由帝国中央议会最有前途的年轻政客们组成中坚,利用李艺彤所掌握的资源和渠道……如果费沁源她们能够实现计划,那么帝国议会的未来,将会由这个新的政党来书写,就连南北地方议会的领袖们都不得不向她们俯首称臣。

能够掌握这样一支属于未来的力量,甚至卡黄之间最终的胜败都不一定再重要了。

但冯薪朵是谨慎的,她需要权衡和斟酌,如果费沁源失败会发生什么?整件事情最坏的可能是什么?然而沉吟片刻之后,她只释然地一笑,还有什么情况现在更坏呢?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冯薪朵早早地就做好了应对最坏情况的预案,就让年轻人们去试试也无妨,即便是失败了,也无非是几个年轻政客的政治生命而已。

再者说,像这种双方背对背的私下交易,一旦出现问题,无非就是看谁出卖对方比较快。

冯薪朵:“你告诉我你的详细计划……”

“首先,我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费沁源并没有着急阐述自己的计划,而是不紧不慢地说,“孙珍妮希望冯主席能够接纳谢妮……您知道,次相的支持者与妮子之间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现在次相入主合作党,孙珍妮担心……”

冯薪朵微不可察地笑了笑,费沁源到现在还不忘记向自己证明她到底能代表多少人,不过想想,孙珍妮也不容易,她一方面想拯救暮气沉沉的合作党,一方面又想保护自己的朋友。

也罢,就如她们所愿。

“费沁源你这是把我南部联盟当做收容所了吗?我还没跟你谈条件,你已经往我这里塞了两个人了?”冯薪朵笑骂道,“……好,我保证谢妮在南部联盟会得到应有的待遇,我和陆婷会把她当做我们自己人来对待。”

“请冯主席相信我绝没有这个意思,”费沁源语气郑重地说,“但是我还是要继续往您那里塞人,刘佩鑫也不能继续呆在新的合作党。”

“为什么?”

“她与原本的合作党成员关系太密切,而且是卡相的铁杆支持者,如果她留在合作党,我们要掌握新的合作党就会有麻烦……您也不想卡相落地就完全掌握合作党吧……”

冯薪朵无声地冷笑,费沁源的要求也太多了点,她是指望自己把所有工作做完吗?想到这里,冯薪朵伸手从桌上拿过钢笔和笔记本,刷刷地写了什么。

“好,但是礼尚往来,你也帮我安排一个人。”她单手拧上钢笔的笔帽,把笔记本上的一张纸撕下来折好。

“哦?您这是要安排谁呢?”费沁源确实始料未及,冯薪朵居然会提出相似的请求。

 

 

番外:

费沁源如释重负地伸手按下手机的挂机键,像是脱力了一样倒在沙发上。

“应该没什么问题吧?”费沁源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语气少见地虚弱。

“至少我没看出来,”孙珍妮从面前的红木托盘上拿起骨瓷茶壶,把浅黄色的温热奶茶斟在白瓷茶杯里,轻轻地推到费沁源面前,“但是冯主席我就说不好了……”

费沁源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摇头苦笑:“这个心理压力太大了,那是冯主席啊。”

“你现在就这个样子,到时候面对卡相,你还不心肌梗死啊。”孙珍妮用茶托端起自己的茶杯,浅酌了一口。

“这么冒险的计划,稍微出点问题,你我都死无葬身之地。”费沁源端起面前的茶杯,向坐在对面的孙珍妮举了举。

“比起这个,你们把整个事情瞒着姜杉和於佳怡,真的不会有问题吗?”孙珍妮轻轻地用银匙搅动茶杯里的奶茶,凤目生寒,忧色难掩。

费沁源的眼睛像是被淬火的炽热钢铁,瞬间变得冷而坚硬。过了一会,她幽幽地开口说道:“我必须得欺骗她们,抉择这种东西,折磨自己也就够了,何苦让别人来一起承受?”

孙珍妮默然,这种感觉自己又何尝不明白呢。她抬头看着费沁源,无声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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