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顾泽

五十,风皱寒塘水未冰



魔都北郊,桃叶湖畔。

魔都的冬天,每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都是奢侈品,从酒店露台极目远眺,天空湛蓝,被寒风扯开的疏云漫坠过整个天幕,冬季苍冷明亮的天光在明镜般的湖面上反射出粼粼的潋滟反光,如茵绵延的草坡起伏延伸,被精心养护的草皮在零度上下的气温中也只是略显萎黄,与苍郁的常绿乔木相交错,在澄澈湛蓝的天穹下铺展开一片绵延不尽的冷绿。

袁一琦穿着一身利落的运动装,发尾染成浅灰色的长发在脑后胡乱扎了个高马尾,百无聊赖地倚着露台的栏杆,看着远处高尔夫球场中心那两个被前呼后拥的窈窕身影出神。看起来比赛正到了关键时刻,但是很明显,姑娘们的争强好胜之心并没有感染到露台上的这两个家伙。

“洪珮雲,你不去看一眼吗?看起来於佳怡要输给沈梦瑶了……”袁一琦走回露台的屋檐下坐下,拿起小桌上的方杯呷了一口,醇烈的山崎威士忌浸着整块的冰球,在零度上下的户外,入口时像是蜿蜒冰冷的蛇,但入喉到半途,却骤变成腾飞狂舞的巨龙,一股辛辣的暖意猛地膨胀开,充斥整个胸膛。袁一琦皱了皱鼻子,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把杯子放回桌上,看着小桌对面窝在沙发里低头看手机的洪珮雲,“你到底干嘛呢?也不下场打球?”

“你没看见我忙着呢。再说,你不也没去,还问我。”洪珮雲戴着个棒球帽,坐在沙发里忙着回邮件,头也不抬。

洪珮雲当然是在撒谎,她总不能告诉袁一琦自己对于这种“上流社会”的社交运动一窍不通,而且毫无天赋,在不知道第多少次一杆挥空闪到腰之后,就连於佳怡都放弃了教她打高尔夫的尝试。而袁一琦,纯粹是对于这种装腔作势的游戏毫无兴趣,尽管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就被父辈带着出入全世界的各种高端的高尔夫球场,硬要说打得还可以。但比起高尔夫,她还是更愿意宅在家里打游戏。

“你们到底在忙些什么啊?我约你也不出来,还要沈梦瑶约了於佳怡,才把你拉出来。”袁一琦靠在沙发里,把方杯放在扶手上,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轻敲着杯壁,“这眼看着也快过年了,你们有那么多事情可忙?”

袁一琦和洪珮雲熟悉起来其实非常偶然。今年大选之后,洪珮雲在宪政联盟党内的活动资金和资源顺位都有下调,加上张怡借势收拢权柄,在宪政同盟内部构建统一的资金和项目管理制度,建立完善的资金和项目管理制度,与之相伴的是及其繁琐的文牍琐事。洪珮雲、费沁源这些宪政同盟少壮派都对于这种受到约束的状况很不满意,于是开始谋求在宪政同盟的体系以外去寻找开展活动的项目。而洪珮雲与当时还是合作党党内新人的袁一琦共同主导了一个旨在提升城乡社区无业青少年职业培训、义工和就业的项目,旨在为那些由于种种原因不能为高等教育体系所纳的失学无业青少年寻找一条能顺利融入社会,创造社会价值的渠道。

坦白说,一开始连洪珮雲自己都没太把这个项目当回事,但随着项目的开展,袁一琦敏捷的才思,开阔的视野以及所能掌控的资源和渠道都让洪珮雲惊讶,而这两个人的性格又刚好很合得来,所以理所当然地就成了好朋友。

冬阳明媚,尽管温度很低,但也让空气澄透清澈,天空湛蓝,桃叶湖水波潋滟,堤岸上衰黄的芦苇随着微风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袁一琦今天约洪珮雲到这里来,当然不是为了和她一起在露台上喝酒,看沈梦瑶和於佳怡打高尔夫球。当下的帝国政坛,也没有多少人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南部联盟的分裂已成定局,如同极北大洋上轰然解体的冰川,坠入大海掀起冲天巨浪。从中央到地方,整个帝国政坛都对于这种震荡感同身受。平庸的政客们战战兢兢地操纵着自己的一叶扁舟,唯恐被这冲天的巨浪吞没,但那些最敏锐的投机者们已经开始展望新的秩序,并试图从中瓜分一杯羹。

袁一琦很显然属于后者,她出身帝国西南工阀世家,家族在帝国有色金属行业影响力举足轻重。应该说她并不缺少野心和实现野心的资源手腕。但现在的合作党,却并不是一个她中意的平台。她加入合作党的时候正值王璐引退、合作党领导层变动的震荡时期,但换届之后的合作党却并没有走出内外交困的处境。吴燕文太过软弱,根本统合不起党内势力,更别提整合资源,确定整个党团的发展方向了。于是在大半年的时间里,合作党就像是一群在暴雪的冬夜里迷途的绵羊,不辨前路,只是毫无主见地挤在一起,希冀着靠着彼此的体温挨过无尽的严寒和暴雪。从赵梦婷事件到王柏硕事件,整个党团暮气沉沉,胶固排外,逆来顺受,随波逐流,根本看不到希望。只有少数人还在为了党团的命运而竭力奔走。漓江厅决议之后,次相施压,合作党四面楚歌,而随后刘炅然远赴渝川,更无异于雪上加霜。尽管孙珍妮还在努力奔走,但已经独木难支。

在这种背景下,袁一琦更不愿意再下场拿自己的资源和渠道来拖这艘破船,她不是孙珍妮,也不想去理解孙珍妮。以孙珍妮的背景和能力,即便是合作党整个陷入泥淖,她也可以独善其身,明明可以站在岸上,却偏偏要像是肩负着什么人的期望一样背负着一切,独自逆流,步履维艰,这不是袁一琦的风格。

随着次相深陷漩涡自顾不暇,之前迫于次相压力对合作党敬而远之的财阀势力们也开始恢复和孙珍妮的接触,外部环境的一时改善让合作党党内的很多人满心以为风波过去,日子可以照常过了,却不知这只是海啸之前暂时的退潮,在天海交接的尽头,黑色的积雨云下涌动翻滚着滔天的白色潮线。而那些只顾在退潮露出的沙滩上低头寻找贝壳的人,却浑然不觉。

袁一琦不是安于现状的人,更是有能力改变现状的人。她已经嗅到了风里的腥味,尽管她并没有觉得自己有责任拯救这个政党,但是更不想跟这个政党一起沉船。那么在这个风暴来临之前的窗口就是最后的机会。

袁一琦拿过酒瓶在洪珮雲的杯子里倒了一个底子,伸手要去拿搁在冰桶里的夹子。却被洪珮雲出声打断:“哎哎……我不要冰。”说着伸手拿起那个方杯,晃了晃,抬手一饮而尽。看着洪珮雲皱眉瘪嘴的扭曲脸孔,袁一琦翻了个白眼:“还以为你有多厉害,装什么啊……”

洪珮雲摇了摇头,犹自嘴硬:“我就是自己找罪受不行啊……”

“你是在烦些什么啊?”袁一琦靠在沙发里,晃着方杯,翘着二郎腿,细长的脚踝毫无仪态地抖着,“你们张委员长给你找了不少麻烦吧,忙成这样。”

洪珮雲不置可否,把手机往桌子上一搁,一边拿起酒瓶往自己的杯子里倒酒,一边言不由衷:“我们党内的组织历来松散,加强党建是好事情……”

袁一琦轻晃着手里的方杯,感受着冰球在杯壁上的细碎碰撞:“哼,要是你真的这么想,就该在办公室好好忙年末的核算和审计,而不是坐在这里跟我吹风喝酒。”说着,袁一琦冲着洪珮雲举了举杯子,抬手抿了一口。手心里的热量让冰球微微融化,冲淡了纯饮威士忌的刺激感,化开了复杂的烟熏味道和芬芳花香。

洪珮雲不甘示弱地一口吞下,感受着辛辣炽烈的烈酒在胸腔里翻腾冲荡,她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如同燃烧一样的刺激感,把酒杯放下,抬眼直视袁一琦深灰色的瞳孔:“你也别跟我卖关子了,你到底想干嘛?”

袁一琦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凉薄的冷笑:“你们党内的年轻成员应该都已经忍不了被张委员长压制了吧,但以你们党内现在的这个状况,想靠明年大选的结果摆脱这些约束,估计是不太好办了。”

洪珮雲默不作声,只是撩了撩头发。

“执政党分裂,次相在南部联盟内部已无立足之地,但你觉得冯主席和黄阁相能就此将次相逐出帝国政坛吗?”袁一琦把手肘搁在沙发扶手上,把杯子举在眼前,歪着头看着冰砖在杯子来回滚动。

洪珮雲把帽檐压得很低,试图掩去自己眼睛里的锐光。

袁一琦想干嘛?次相的事情显然不是自己这个层次的政客可以参与的,而次相的事情又和张怡又有什么关系?

“南部联盟分裂,次相出走,到底是另立门户还是入主他党?帝国中央议会的其他四党都会面临一个严重的问题,卡相的去向将会根本性地改变帝国议会既有的权力结构……”袁一琦自顾自地说着,“其实没有任何一个政党很愿意接受次相。”

洪珮雲点了点头,且不论在这个关头上与李艺彤站在一起的政治风险,以李艺彤这个体量的政治家,不管加入哪个政党都会根本性地改变乃至摧毁该党内部既有的权力结构,这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除非是那些对于党内既有的利益结构不满的人。

洪珮雲微不可察地冷笑了一声,袁一琦打的是这个主意。

她抬起头来,脸上带着一丝琢磨不透的笑意:“你在邀请我们吗?”

“为什么不呢?”袁一琦知道,洪珮雲明白了她的意思,“你们可以摆脱张怡的压制,把宪政同盟留一个空壳子给她,你,费沁源,於佳怡,我们可以联手把合作党原本的那些人压制下去,然后借助次相的渠道和资源在议会开展活动。”

次相对于盟友和追随者一向慷慨,这一点帝国政坛上下皆知。而在这样一个举目皆敌的时候愿意向次相伸出援手的人,不论到底能起到多少作用,回报肯定是不必说的。

袁一琦一点都不担心洪珮雲和费沁源对次相的态度,是非和道德感这种东西,在议会大厦里比月球上的氧气还稀薄,今年大选过后,张怡胁新胜之威在宪政同盟内部大刀阔斧地健全制度,规制党内成员的资金和项目运作,如果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要不了多久宪政同盟内部就会彻底形成有效地权力结构,到那时候党内少壮派们再想翻腾出什么浪花来就不容易了。所以洪珮雲和费沁源一定在忙于寻找破局之处。

袁一琦笃定地看着洪珮雲,抬手抿了一口手里的酒。

洪珮雲抬了抬眉毛,揶揄道:“袁一琦,你这个人哦,不用这么露骨吧……挑拨我们党内关系……”

袁一琦毫无仪态地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洪珮雲,你假装正义凛然的时候能不能不要嬉皮笑脸,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洪珮雲飞快地做了个鬼脸,旋即严肃下来:“我可代表不了费沁源,而且,於佳怡和姜杉会不会赞同我说不好。”

袁一琦摊摊手,宪政同盟现在内部的关系非常奇怪,洪珮雲和费沁源对于张怡统制党内资源的行为非常反感,但是於佳怡和姜杉偏偏又与张怡的关系非常好,但这并不妨碍她们在双方冲突的时候断然站在源珮那边。当沈梦瑶把宪政同盟内部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一五一十地告诉袁一琦的时候,她简直抑制不住自己想吐槽的欲望。

但这终究说明,宪政同盟的少壮派是彻头彻尾的政治动物,所以袁一琦对于自己的试探有充足的信心。

洪珮雲沉吟良久,魔都冬日的冷风地扫过湖畔的落叶乔木,桦树苍白秃兀的枝干在风中飒飒作响,拜烈酒和放在旁边的取暖器所赐,坐在露台上并没有太冷,风扫过脸颊,凛然清冽的空气让人清醒。高尔夫球场的远处,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看上去於佳怡打出了一杆非常漂亮的攻岭球,把原本一边倒的局势瞬间翻转。

洪珮雲撩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端起搁在面前小桌上的酒杯,面容罕见的严肃:“我只能说,我会代你去征求费沁源的意见。”

袁一琦歪头,耸了耸肩,表示无所谓,举杯跟她碰了一下。

两人相视无声,一饮而尽。

 

番外:

“我不确定洪珮雲的态度,但是总的来说,我不信任她,”袁一琦站在露台上,手肘靠着栏杆,看着洪珮雲和於佳怡的摆渡车驶向停车场,“我能闻的出来,她有别的想法……”

沈梦瑶走到她身边,把一杯热腾腾的可可递给她,声音低沉软糯:“你鼻子这么好,怪不得坨坨和除夕越来越不粘你……”

袁一琦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沈梦瑶说她是狗,回头看沈梦瑶一脸的傻笑,翻了个白眼。

“不过你这样可是把整个合作党扔上赌桌了,你确定到时候你能争过那两个人?”沈梦瑶与袁一琦并肩靠在栏杆上,扭头看着她,这些年袁一琦越发出落地高挑修长,高挺的鼻梁上方,那双豹子一样的眼睛炯炯生光。

袁一琦握着瓷杯,喝了一口:“我和孙珍妮不一样,她要保的是整个合作党,我只要合作党的壳,就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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