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顾泽

四十八. 九阙宫台一旦沙



魔都,南部联盟总部。

南部联盟在中央执政多年,这座灰色花岗岩的宏伟建筑已经与魔都的议会大厦一道成为了帝国民主制度的象征,也成为了帝国政治权力的真正核心。成百上千的干部和工作人员在长长的走廊中抱着文件穿梭,电话铃声和人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忙碌的嘈杂。帝国最大的议会政党靠着这座大厦里的党内机构实现政商资源和人事的运作,安排媒体工作,甚至也协调南部联盟控制下政府内阁各部委的事务。不客气地说,这座大厦在南部联盟执政的漫长岁月里如提线架一般操纵着整个帝国的权力运作。

可是现在,这座忙碌的建筑却笼罩着火急火燎的慌乱和不知所措的迷茫。干部们面色沉重,步履匆忙;公关部的所有热线电话都被打爆,在一片急促的电话铃声中,干事们对着电话听筒口干舌燥地一遍遍重复公关预案里的说辞;秘书处二十四小时值班,秘书们还可以三班倒,可是许逸已经三天没有合过眼,只能靠咖啡和葡萄糖强撑着自己,扯着嗓子呼喝着笨手笨脚的秘书们;三楼的新闻厅被开放,陆婷亲自坐镇负责对外的媒体传达——党内各个职能机构几乎都被卷入了这场应急公关当中。

时隔多年,南部联盟再次启动了最高级别的应急预案。

最高级应急预案,对于南部联盟党内的多数干部来说显得遥远而陌生,从他们进入政坛开始,南部联盟在议会的霸权威压如同巍峨的高山、参天的巨树,列积深固,不可动摇,似乎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她全力应对。只有那些最资深的干部们还记得多年前那个湿热的夏天,当应急状态结束的时候,社民党在议会的优势地位被瓦解,南部联盟在参议院一片紫金辉煌中压过社民党,获得执政地位。

那意味着一个时代结束,新的秩序诞生。

但现在……这座大厦所象征的权力和秩序如同台风风眼中的参天大树,被狂风暴雨推搡的摇摇欲坠。

一周前,已经在公众面前消失了几个月的前任帝国内阁内政部总事曾艳芬突然在网络上现身,发布了一段短短的视频材料。但那条视频的信息量之大可以用石破天惊来形容。

在那段视频当中,素颜憔悴但精神尚佳的曾艳芬言之凿凿地指控李艺彤为了获取对内政部的控制权,党同伐异,排除异己,大规模撤换内政部干部,任人唯亲,导致内政部几乎停摆;她授意鹰犬散布政治谣言,对曾艳芬进行污名化;而南部联盟党内的多数成员趋炎附势、作壁上观;在党内一直受到曾艳芬庇护的张雨鑫更是背恩负义,她的出卖直接导致曾艳芬失去权力;李艺彤授意医疗机构伪造她的病情,声称她精神失常并强制治疗……

那条视频在深夜上线,立刻引起轩然大波。

就在整个南部联盟总部都像无头苍蝇一样忙成一团的时候,在大厦四楼的主席办公室,却弥漫着渗人的安静。冯薪朵缩在高背沙发里,双手交握,用指节撑着下巴,眼神空洞地盯着眼前的办公桌桌面。她第一次感觉自己失去了对局势的掌控,就像是一个不做庄的赌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掷下的骰子在眼前滴溜溜地飞转,决定自己的输赢。

不同于卡黄之间的矛盾,曾艳芬这条短短的视频对于南部联盟和整个帝国政坛的政治秩序具有核裂变般的破坏力。如果说之前李艺彤在燕平发布会上暴虎冯河,跋扈失言最多只关于其本身。那么现在,曾艳芬就是把整个南部联盟拉下了水。南部联盟从崛起时代一直标榜着自己的团结与联席会议协商的党内民主、集体决策,是帝国民主政治的典范。卡黄之间的对抗影响还在可控的范围内,最多可以理解为政见不合。但如果曾艳芬那条视频所说为真,李艺彤一方在内斗中使用的手段无疑已经击穿了帝国政治伦理的下限,对自己党内的一路风雨走来,对南部联盟的盛世做出了重大贡献的元老成员,毫不客气地使用如此肮脏的手段,李艺彤亲手撕烂了南部联盟最光鲜的旗帜。

火上浇油的是,李艺彤的狂热支持者们似乎已经丧失了基本的理智,他们蜂拥到曾艳芬的社交账号之下,对曾艳芬进行疯狂的攻击,而曾艳芬也毫无顾忌地下场与李艺彤的支持者们对骂,包括袁航和谢妮事件,甚至不少南部联盟早年间的秘事,都被连带着翻了出来。

曾艳芬分量太重,她是南部联盟元老、帝国阁僚、曾经的三相以下第一人,从南部联盟崛起的古早时代开始,每一次重大事件,几乎无役不与,她知道太多南部联盟内部的秘辛。李艺彤的支持者们和曾艳芬本人完全不在一个维度上,这种撕扯持续的时间越长,李艺彤乃至整个南部联盟受到的损害就越大。冯薪朵根本摸不准曾艳芬到底想干什么,看上去她是在针对李艺彤,但她对李艺彤的攻击不可避免地波及到整个南部联盟,已经有一些媒体有组织地开始进场,调转火力向整个南部联盟开火,再这样下去,执政党赖以为根基的政治威信都摇摇欲坠,整个南部联盟都可能跟着李艺彤翻船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前天,冯薪朵火急火燎地紧急召开联席会议常务会议商讨如何应对的时候,一个坏消息传来,直接让她后手陷入被动:陈问言在没有得到联席会议授权的情况下擅自在党媒表态,攻击曾艳芬。那段语带威胁的表态简直可以用可笑来形容,即便曾艳芬已经长期脱离南部联盟的权力中心,其毕竟曾经是帝国三相以下第一人,南部联盟盛世的重要组成部分,陈问言简直是蚍蜉撼树。更糟糕的是,如果曾艳芬只针对李艺彤,南部联盟还有选择立场的余地,陈问言蠢不可及的行为直接让整个南部联盟站在了曾艳芬的对立面,再无操作空间。

消息出来的时候,陆婷还在和冯薪朵一起评估影响,踌躇着应该如何做这个表态,听到这个消息气的直接爆脏。

不论陈问言的表态是出于愚蠢还是她本来就是李艺彤的人,事已至此,绝不能再让陈问言在媒体部胡说八道,因此冯薪朵赶忙宣布开启南部联盟党总部的媒体厅,由陆婷亲自坐镇,应对各方媒体。

事情走到这一步,冯薪朵甚至已经动了直接处理掉曾艳芬的念头。但是事与愿违,南部联盟的技术部门发现自己一时间无法定位曾艳芬社交账号的IP——有人在为曾艳芬遮掩。

就在刘菊子把相关的技术报告交给冯薪朵的时候,几乎就是一瞬间,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抓住了冯薪朵。最坏的可能性瞬间充斥了她的脑海,冯薪朵顿时感觉一阵眩晕。

自己这几个月以来一直被李艺彤、黄婷婷和曾艳芬牵扯着精力,整个人的注意力都沉浸在党内的局势上,几乎已经忘记了还有一个阴影自始至终就站在棋盘的旁边冷冷地看着。她们像是耐心的冷血动物,一动不动地窥伺着,等待着一击必杀的机会,而现在,她们要入场了……

冯薪朵可以想象,社民党蛰伏多时的宣传机器正在轰然开动,南部联盟作为帝国议会的执政党,在其重要成员之间的政治斗争已经到了如此突破下线的程度,放在任何对手手里都没有理由袖手旁观。更何况,当党内的斗争倾轧浮出水面,被赤裸裸地摊在阳光下的时候,南部联盟七大糟糕的执政纲领,也同样成了对手攻击的目标。执政党正处于政治道德和执政绩效的双重质疑当中。

而南部联盟要如何反手呢?

想到这里,冯薪朵苦笑着摇头,是啊,要如何反手呢?

南部联盟党内的核心成员们已经如同生死仇敌一般相互撕咬在一起,不惜动用最极端的手段,势要将对方置于死地而后快,拜陈问言的愚蠢行为所赐,南部联盟坐实了抱团排挤和打击曾艳芬的事实。曾艳芬对李艺彤射出的每一颗子弹都在对南部联盟造成伤害,也为对手送上了绝好的攻击南部联盟全党的借口。当所谓的“以李艺彤为轴心的南部联盟内小团体”被大量别有用心地宣传重复,被人们当做事实的时候,任何对李艺彤的攻击也无差别地殃及南部联盟全党。更可怕的是,曾艳芬已经将自己作为砝码扔上了赌桌,她的分量太重,以至于几乎没有什么人有足够的力量让公众相信其所说并非事实。而有足够分量的人,又有谁愿意像她一样把自己的政治前途当做炸弹与敌人同归于尽呢?曾艳芬以自己为代价,直接将李艺彤和整个南部联盟陷入了死地,甚至连最基本的反击的立场都无从寻找。

死局,这就是死局。

冯薪朵枯坐在办公桌前,黑色的瞳渊里旋转着空洞的漩涡,深不见底。

她从未如此强烈地感受到无可奈何的虚弱,她举目无援,甚至没有一个人能共同分担她的压力。陆婷正在楼上的新闻厅用尽浑身解数,应对各方媒体的质疑和攻讦;李艺彤已经陷入缄默,只靠着她的门人幕僚和狂热的支持者们在如山的黑潮中血战;在办公室的门外,从张雨鑫到许逸,从陈佳莹到刘菊子,整座大楼的南部联盟干部和职员们都在奔忙,在各自的岗位上拼尽全力,让这条巨舟在狂风骤雨中不至于倾覆。

但他们能做的也仅此而已,南部联盟的未来一如既往地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她必须做出决断。

怎么办,要怎么办?!

冯薪朵死死地握着拳头,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刺出浅红色的血痕,她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现在的局面。如果要让南部联盟在这场浩劫中过关,就必须要将全党与李艺彤切割开来,否则只能被李艺彤拖着一步一步地滑向深渊,只有这样整个政党才能获得一块可以固守的阵地,只有先稳住阵脚,才能谈得上其他。

而要将李艺彤切割出去,自己只有一个选择。

想到这里,冯薪朵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就像一个隐藏的开关被打开,无数的画面在眼前飞快地闪回,无数线条在虚空的殿堂中飞快地勾连,最终清晰地描画出一张苦心孤诣,精心织就的大网。长时间以来,自己脑海中始终有一个令人不安的阴影若隐若现,而现在,它终于浮出水面,露出巨大而狰狞的面貌。

呵呵,果然……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出去,半是自嘲,半是怨毒勾起一个苦笑。

黄婷婷,借刀杀人,做的好局。

她并没有做太多的纠结,天平的一端放着自己个人和整个南部联盟的政治前途,那是绝不能放弃的东西,再做任何权衡都是没有价值的。既然胜负已分,就该投子认负,体面地下台,毕竟自己不是李艺彤,其他的所有人都要往前走的。

决定既下,她伸手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听筒,用同一只手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对面的人没有让她久等,在几声接起电话,语调平平,就像是日常的问候:“朵子姐,下午好啊。”

“在等我的电话了吧?”冯薪朵已经做出了决策之后也就不再受到自己情绪的影响。

“恭喜你,你赢了。”

“谢谢。”

“开条件吧,咱们之间就没有必要来那些虚与委蛇了。”冯薪朵抬头看向窗外,今天是魔都冬日少有的好天气,明亮的阳光是苍白色的,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撒在办公室的地毯上。

“这么直接?我还以为你至少会给我一个底线。”电话对面,黄婷婷还有心思开玩笑。

“我的底线你应该清楚,反正比你的底线高一点。”冯薪朵说这话其实并不出于愠怒,她觉得自己只是在阐述事实。

黄婷婷沉默了几秒钟,最终还是觉得这些东西并不重要,也不想解释什么:“朵子姐,李艺彤已经事不可为,现在放弃她,我能得到我想要的,你也能得到你要的。”

冯薪朵沉默以对,她明白黄婷婷的意思,黄婷婷在要求自己和她联手,给李艺彤最后一击。

她沉默,是因为在等着黄婷婷拿出具体的方案。

“我们需要压下最后一个砝码,既有足够的分量能压倒对手,也能体现我们的统一立场,毕竟,你和我一起,才最能代表南部联盟。”

“你到底要怎么做?”

“你和我一起,辞去党职。”

 

 

 

 

番外,

黄婷婷官邸,书房。

黄婷婷放下手机,端起咖啡杯,倚着窗台,看向窗外安静的小街。

在她背后,何晓玉神情复杂:“婷婷,你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个吗?”

“从结果上说,这是我在等的东西,但你愿意相信我的话,我一开始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黄婷婷并没有转身,窗外苍白的阳光把她纤瘦伶仃的剪影勾勒的越发单薄。

何晓玉不再说话,只是看向黄婷婷,目光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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