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顾泽

三十五,云栈萦纡登剑阁

刘炅然拎着包,一身疲惫靠在电梯里,酒精、疲惫和乱七八糟的心绪让她有点头晕。今天是在魔都的最后一天了,明天早上的飞机将把她载向帝国西南的渝川,帝国的第四个行政大区的地方议会即将在那里组建。而她将代表中央前去负责。

电梯无声的运转着,她把头轻轻地靠在电梯轿厢壁上,静静地闭着眼睛,冰凉的金属让她的头痛稍稍舒缓了些。她睁开眼睛,直直的望着电梯顶上刺眼的白炽灯,直到眼球干涩的刺痛,才舍得眨一眨眼睛。

此刻,她只希望这向上的电梯一直不要停。

但电梯门还是事与愿违地打开,刘炅然拖着脚步走进长长的走廊。这间复式公寓她已经住了三年多,但这条走廊却异乎寻常的陌生。也许是每次走过的时候都太过匆忙,她甚至不记得走廊里有多少个消防箱。她也懒得把这间公寓处理掉,干脆委托了袁一琦让她和沈梦瑶代为照管。

数着门牌转过拐角,原本应该空荡荡的走廊,一个长发的女人靠在门边的墙上。

兴许是听到刘炅然的脚步声,她离开墙站直,在声控灯的黄光下,身形显得有些拘谨。那身纵纹的小西装很合身,乌黑的头发和湿润的眼睛像是某种机警而局促的小兽。

“我……我本来想过来帮你收拾一下东西,没想到你们结束的晚了点……”

刘炅然突然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一幕,她现在脑子里乱的很,以至于开口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怎么不进去?”

“我……我把钥匙还给你了啊。”袁航歪头看着门锁,嗫嚅着。

刘炅然突然想到了那天早上放在茶几上的那个牛皮纸文件袋,这个人有近乎强迫症的整理习惯,以至于离开的时候把一堆七七八八的东西整理好放在茶几上,可笑的是刘炅然根本没把那个纸袋打开,当然不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

刘炅然掏出钥匙打门,打开玄关的灯,甩掉高跟鞋,鞋架上的拖鞋还是两双,茶几上的玻璃杯还是一对。这间公寓里到处都是袁航的痕迹,当时离开的时候她只是带走了自己最基本的东西。至于那些她买的,她做的,她用过的,俯拾即是。

刘炅然没有扔掉任何东西,她并不是在期待着什么,只是已经疲惫到没有那个心力再去把家整理一遍,再去刻意的把一个人的痕迹从生活里抹掉。

那种疲惫、失望和颓丧混在一起的钝痛能够打消你做任何事的欲望。

更何况,那个人真的会误会什么?

别开玩笑了。

一切如故,每一个摆件,每一件家具,都是以前的样子。以至于当刘炅然坐在卧室的椅子上,看着袁航从柜子后面找出她常用的旅行箱,来来回回的帮她收拾着的时候,恍惚间就好像回到以前,以前她出差的时候,这个人也是这样的细致,这样的絮叨,好像是在给一个小孩子准备远行的东西,自己的自理能力大概就是这样变差的吧。

该死,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渝川那边吃的辣,你记得忌口,别又搞坏了胃,这两年好不容易调养过来了……”

“嗯。”

“除了吃的,腰也多注意,那边冬天湿冷,记得出门带护腰,不要久坐……”

“好。”

“还有,你到了那边未必能立刻安排好住处,如果需要住酒店的话,我就帮你把这些东西……”

“袁航,”刘炅然突然开口打断了她,袁航的动作停了一下,却又继续。

“其实……不用你忙这些的,那边会给我安排照顾生活起居的人,别再做这些秘书的事情了……”

你不用、不用你,一字之差。不被需要的,从事,变成了人。袁航感觉一股苦意在胸口弥漫开,她知道刘炅然是故意的。

但她们都不再是小孩子了,知道感情的价值有多么奢侈,知道坚持和相守是多么的不容易。知道风刀霜剑到底有多疼痛,理智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要放弃,但就是有那些该死的留恋拼命地抵抗。自我挣扎和撕扯让人身心俱疲,内疚和亏欠像刀子狠狠地割划,日积月累,血肉淋漓,最后还是胜过了本心的粘固。

决定由谁来下,于是也就不重要了。

至于成全,那是个笑话,自己哪里有资格成全刘炅然?只是她知道,两个人都撑不下去了,而已。

在一开始她也会对自己的软弱恨之入骨,但从一开始也知道这是正确的选择。所以能做的最后的事,就是让对方不背上相同的愧疚。痛就忍着吧,虽然不知道会痛多久。

她也不抬头,修长的双手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过了良久,她低低的说了一句:

“我以前也不是因为是你的秘书才做这些事的吧……”

刘炅然一时语塞,她垂下眼睑,纤长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光滑的红木椅背。

“你用的各种东西的牌子我写了张清单发给你,你到时候直接给你在那边的秘书,能节省很多麻烦……”

“……嗯。”

袁航收拾完了各种东西,起身把箱子立起来推到墙边,抬手看了一下腕表。

“时间不早了,你早点睡,明天早上还要赶飞机。”

说着袁航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迈步走出去。她似乎在等什么,但又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告别?挽留?袁航自嘲的冷笑不着痕迹,加快了步伐走向门口。

刘炅然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眼睑低垂,听着那个人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开门,关门,在走廊远去,最后归于安静。

夜,静静。

 

魔都,南部联盟总部附近。

连续大半个星期的加班让许逸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灌了铅一样,那双昂贵的高跟鞋就像是一对钳子想要把自己的脚跟夹碎,每一步都宛如酷刑。她拖着手上的新款提包走向街角的餐厅,用尽全身力气推开门,门口的铃铛一阵乱响。

这是一家热带风格的餐厅,菜系从东南亚到墨西哥无所不包,老板长得像发了福的杰森斯坦森,却操着一口流利的岭南普通话。他号称以前是跑远洋航运的货轮厨子,一天到晚炫耀他毛发茂盛的胳膊上那个黑糊糊的船锚纹身。虽然手艺一般,但是分量真的很公道。由于离南部联盟的总部很近,对于加班日常的南部联盟基层成员和年轻干部们来说,这里是个很不错的食堂。

许逸几乎就是撞进门里的,一步也不想多走,闭着眼睛直接把自己摔进了最近的卡座里,一脸黑气的表情吓到了店里打工的大学小姑娘,她勉强坐起来,一抬眼,才看到对面坐着人。

很显然正在狂吃大嚼的江真仪被几乎从天而降的许逸吓的噎到,虽然前凸后翘的漂亮姑娘从天而降之类曾经出现在小江议员的美梦里,但是现在对于专心和食物战斗的她来说,这个场景还是惊吓多过惊喜。

许逸有气无力的坐直了身子,跟江真仪打了个招呼:“小江议员,这么巧啊……你也加班?”

江真仪看了看自己手边桌上摞着的两个空盘子,嘴里咬着一串炸的金黄的夏威夷虾球,点点头。

七大在即,整个南部联盟像是一部正在过载运转的机器,几乎每一个零件都在超负荷运作,许逸本周四天以来只睡了十五个小时,而这一次,秘书处终于不是孤独的忙碌了。

作为帝国历史上第一次独立组阁的真正意义上的执政党,南部联盟七大的内容将决定未来一年整个帝国内政外交、国计民生的大政方针。这份前景已经足以让任何有政治野心的政客发了疯一样的工作。而这份压力只是导致整部帝国最庞大的政治机器过热的原因之一,内政部总事曾艳芬突然因病出国疗养,内政部的人事经历了大换血,新上任的干部不熟悉业务,搞出了无数的麻烦。许多问题需要南部联盟党内动用资源去解决。最后,那个让人隐隐有些不安的传言在党内悄悄地流传,不祥的预感让党内各个中层的主管们像疯了一样甩着鞭子,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亢奋鞭策着手下的干部和雇员向前猛跑。

所幸现在许逸已经是甩鞭子的那些人当中的一个了,但是这可不代表她跟轻松两个字有任何关系。南部联盟的党组织在大选之后的膨胀让她这个新官上任的秘书处主任心力交瘁,秘书处传统上是南部联盟培养干部的部门,每次大规模纳新就意味着秘书处成熟干部的调离和大量青涩新人的调入,这让本就繁琐无比的协调工作和行政工作更加困难。虽然被后辈和同事们仰视的感觉很不错,但是压力和负担是切实的,许逸自己知道,自己在掉头发,失眠,神经性的胃痛只要一饿就会如同被铁钩拉扯一样发作。但是她没有选择,不管是压力的推逼还是前途的诱惑,她只能继续向前拼。

江真仪的境遇虽然不太一样,但是累还是一样的累。她是次相的人,门第清贵,来头不小。这是整个帝国政坛都知道的事儿,次相那干将如林的幕僚团队也用不上她帮什么忙,但她偏偏自虐一样的一头扎进了次相团队最大的一个项目里——帝国的税制改革。

从漓江厅决议到现在,已经过去快四个月了,虽然财政拨付案的第二次决议早就已经在十一月初通过,但帝国各省道的地方政府的财政压力并没有任何减轻。地方政府为了维持对于具体行政事务的事权,并未在那些在财政拨付案中明确规定由中央转移支付的事项上削减支出,反倒加大了财政补贴的力度。地方议会的政客们心知肚明,这不是钱的问题,是立场问题。财大气粗的岭南大区还算好,北方大区已经到了依靠地方债募集资金维持政府资金链的地步,至于辽东大区……唉,惨不忍睹都算是轻松的描述。

就在十月的下半个月,辽东大区三道有四个市的政府发生了掉期债务违约,两家相当规模的地方性银行应声破产,有数家银行的流动性指标也已经下降到危险程度。赵粤和许杨玉琢带着央行和银监会的干部飞赴辽阳去处理善后。但却挡不住来自辽东地方议会的代表们跑到中央来陈情。辽东大区暮气沉沉的经济完全承受不了营改增导致的征管体系调整,地方政府积弊已久,营改增的税收征管体制将原本地方政府的灰色财政空间完全压缩殆尽,以至于地方财政脆弱的资金链岌岌可危。韩家乐和赵佳蕊已经在魔都滞留了两周,她们很清楚,如果这件事情不能妥善解决,自己的政治前途将会毁于一旦。

次相根本没有时间见她们。

尽管次相承诺会协调解决,给辽东大区特别的优待。但是要知道,在既有的税收体制之外重新厘定一个行政大区的税收体系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双方各让一步,转而尝试着在既有的分税制基础上调整一下中央与地方的分税比例。但是次相的意思是,希望能把辽东大区的地方财政的具体状况搞明白,因为从账面上看,辽东大区的经济规模仍然没有太明显的缩水,即便是营改增调整,其税基不至于缩水到这种地步。

言外之意,辽东大区在搞鬼。

但是江真仪并不相信,她看着急的嘴唇皲裂的韩佳乐,从本心里不愿意相信这是一桩地方保护主义的阴谋。

虽然次相的幕僚团队里有些资深前辈出于好意或者是巴结,劝江真仪别趟这坛浑水,但是她还是义无反顾的冲进了这个泥潭。

于是当抬头发现天色又已黑透的时候,饥肠辘辘出来觅食的小江议员和印堂发黑心力交瘁的小许主任就这样相遇在了餐厅里,看着对方拖到颧骨的黑眼圈,相视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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