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顾泽

四十四,四面边声连角起

魔都,黄婷婷官邸。

烘焙咖啡和淡奶油的暖香在空气中弥漫,窗外雨雪霏霏,黄婷婷背对着窗户坐在办公桌前,仔细的读着一本很厚的出版物,从易嘉爱的角度看过去,黄婷婷背着光,清峻纤挺,眼睑低垂。

易嘉爱早年间也是南部联盟的重要人物,也曾经进入参议院,但那场黑金风波让她的政治生涯几乎断送,在南部联盟党内边缘化,这些年也就是负责经济政策的技术工作。原本她以为自己政治生涯余下的部分就将这样过去的时候,今年大选后,南部联盟内部波诡云谲,平静的水面下汹涌的漩涡让党内人人自危,看着陈问言的下场,易嘉爱很明智地结束了自己左右不靠的“逍遥派”立场。

“字字诛心啊,看来段艺璇还是准备撕破脸了。”良久之后,黄婷婷轻描淡写地把那本厚厚的学术杂志搁在面前的办公桌上,轻轻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斜靠在桌边的何晓玉。

“你是说这篇文章是段艺璇授意?不能够吧,李艺彤和社民党的几位议员后天的飞机飞燕平,我都能想象到李艺彤看到这篇文章的暴跳如雷。段艺璇不是一向不愿意跟中央起冲突吗?怎么也不会挑这个时候发难。而且你怎么知道是段艺璇?”何晓玉端着一杯咖啡,轻轻地吹着热气。

“这本杂志名声在外,是帝国最权威的几本社会科学期刊。在北方大区有这么大面子的,除了段总长还能有谁……至于为什么,给你看这个,”黄婷婷伸手从桌上拿过iPad,拉出一个视频,然后把平板递给何晓玉,“李艺彤昨晚在财政部发表演讲,许诺了明年全面的一揽子降税减费方案……这就是最后一根稻草咯。”

“啧啧啧,慷地方政府之慨啊。”何晓玉一手端着咖啡,一手拿着平板,看着李艺彤在聚光灯下信誓旦旦。

“降税减费当然是良政,给纳税人降低负担永远都是政治正确的事情,李艺彤这是给帝国的企业界和财阀们丢出了一张大饼。”易嘉爱耸了耸肩膀。

“嗯,这样一来各地企业界和财阀们投桃报李,想来明年大选季,李艺彤竞选团队的幕僚们应该会数钱数到抽筋吧……”黄婷婷百无聊赖的在座椅上伸展着肢体,好像在说着什么与自己完全没有关系的事情。

就在昨天晚上,次相在财政部的例行记者会上发表讲话,披露了明年上半年帝国财政部的一揽子降税减费计划,消息一出,几家欢喜几家愁,帝国南北的企业和财阀们举杯高呼万岁,而地方议会的领袖们气的在电视屏幕前砸东西。

守中虚外,强干弱枝,从帝国分税制改革以来,中央在财政上高度集权已经二十年,财政资源分配扭曲积重难返,而地方政府的公共支出却在逐年增长。尤其是地方议会建立之后,地方政府在民生和基础建设上的资金支出进一步扩大。可是现如今,帝国在次相主导的营改增改革之下,正在财政集权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为了应付不断扩大的财政缺口,土地财政和地方债成了地方政府的救命稻草。前者导致了帝国境内令人发指的高企房价,后者则埋下了危及整个国家金融安全的系统性风险。根据某些国际分析机构的数据,帝国地方政府的显性债务四年时间已经翻了一番,总量接近40万亿,占了GDP将半,加上隐性地方债务,只怕把整个帝国推进去,都填不平这个大坑。

事实上,除了经济最发达的岭南大区,帝国南北各道地方财政都是捉襟见肘,苛刻的分税制财政体系之下,地方政府的税收收入杯水车薪,随着地方债规模的不断扩大,税收收入甚至已经快要填不平地方政府债务的利息。地方政府除了发了疯一样的卖地,别无他法。而土地财政的能量也终究是有限的。早在几个月前,辽东大区就发生了地方政府债务违约导致的银行破产,央行不得不接管了那几家地方性银行,勉强稳定了金融秩序。当时赵粤就指责辽东大区的某些地方政府毫无契约精神,发行地方债的规模超过偿付能力,从一开始就没有准备还贷。可辽东地方议会的代表们却毫无让步的意思:在GDP增速放缓,地方债务问题严重的背景下,中央财政仍然以数倍于GDP名义增速的速度暴涨,钱都在中央手里,地方政府拿什么还贷?

在这样的背景下,李艺彤手握巨额中央财政,现在提降税减费,对于已经捉襟见肘的地方政府来说是雪上加霜,段艺璇的过激反应事出有因。

“说起来这篇论文也算是歪楼了,居然能把住房问题和李艺彤的财政政策联系在一起。”何晓玉一脸冷漠的抿了一口咖啡。

“不算歪楼,”易嘉爱摇摇头,“本来就有联系,苛刻的分税体制促使地方政府以土地财政弥补公共支出缺口,实际上是变相的隐性税收。中央拿走了本来应该属于地方的税收收入,地方只能通过国家专营的土地买卖补充财政,住房是刚需,土地财政的实质与古代的盐铁官营没有什么区别,最后还是要人民承担。这算是一种变相的税收,甚至不客气的说,是一种苛税。”

 “这么说来,谢蕾蕾应该会对段艺璇的观点心有戚戚焉咯,”何晓玉把咖啡杯放下,“婷婷,咖啡凉了。”

黄婷婷以手支颐,紧锁着眉头在想着什么,听到何晓玉的提醒,应了一声哦,端起咖啡杯送到嘴边。

“与其说心有戚戚焉,不如说段艺璇应该是为了争取谢蕾蕾的支持才抛出了这样一篇文章?”易嘉爱双手放在膝盖上,完全没有去碰面前桌子上的咖啡,任凭那醇厚的香味逐渐冷下来。

“你想多了,段艺璇只是不想暴露她为了地方利益抗拒中央政策而已,地方主义总要扯着民生的大旗才好吆喝。更何况,岭南大区对于李艺彤的财税改革一直不感冒,也不用段艺璇去争取支持。”何晓玉不以为意,走到窗边拿起咖啡壶,回头时看见黄婷婷仍然保持着半分钟之前的动作,咖啡端在手里,但是完全没有碰一碰。何晓玉摇了摇头:“我的阁相大人,你又发呆了。”

黄婷婷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把手里的咖啡放下,笑笑:“不好意思,感冒了,头有点晕。”

“那我就不多打扰了,阁相你多休息。”说着易嘉爱起身告辞,尽管她这一趟跑来,甚至连寒暄客套都没有几句,但易嘉爱似乎并不以为忤,她很清楚自己的唐突造访对于黄婷婷来说很意外,也愿意给对面一些时间来进行揣摩和判断,更重要的是,她不想继续给对方机会试探自己。

何晓玉让秘书送她出门。

就在门被带上的那一刻,原本略微有些倦懒地低垂眼睑,窝在椅子里的黄婷婷,像是只狩猎的猫科动物般睁开了眼睛,望向门口的瞳孔里精光敛映。

“你何必跟易嘉爱演这出戏……”何晓玉走回桌边,拿走黄婷婷的咖啡杯,把冷透了的咖啡倒掉,斟上新的。

“我现在在党内,能相信的人没有几个,我倒是不担心易嘉爱是李艺彤的人,但是我还是要担心冯薪朵……”黄婷婷自顾自的盯着门口,伸手接过何晓玉递过来的咖啡杯,抬手喝了一口。

“所以你根本没准备告诉她这篇文章是你授意段艺璇发出来的?”

“我可没有授意段艺璇做什么。”黄婷婷把咖啡杯放在桌上,“冯薪朵应该已经打定了主意只会支持我和李艺彤之间的胜者,不至于再会搞什么小动作。现在易嘉爱反倒成了这局死棋里的那个争劫,我不确定她到底会往哪边去,所以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放着不去动她。”

“嗯,那接下来呢?”

“接下来?等着挨骂。”黄婷婷推开椅子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精致沉重的窗棂,寒风夹杂着细密的雪花和雨滴倏的冲进来,把何晓玉都激了个寒战。

“什么?挨骂……”何晓玉没有反应过来,前前后后布局良久,从辽东到岭南伏线千里,现在一切都如黄婷婷所料,武器被一件一件递到她的手里,进攻的号角已经吹响,而黄婷婷的下一步打算是……挨骂?

“我太了解李艺彤了,以她对舆情的敏感程度,很快就会作出反应。她会反击,直接对我。所以我就是那面旗帜,我就是李艺彤攻击的唯一目标,而只有她对我全力挥刀,才会对其他人露出破绽。”黄婷婷转身面对何晓玉,湿冷的风夹杂着冰凉的星点雨雪落在她的后背和肩颈上,把她微卷的长发撩到脸颊上,她背着光,面孔被深刻的阴影雕琢,坚硬的像是雨中的钢铁。

“可是……我们就这样把先手让出去?”何晓玉微微有些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情绪。

“理论上只有我有能力承受李艺彤的攻击,为什么这么多与李艺彤对立的人都要向我效忠?就是因为我不可替代。社民党也好,段艺璇谢蕾蕾她们也罢,她们是为了利益而来,不准备赌上自己的政治前途。而我和李艺彤,从小鞠宣布不再谋求连(和谐)任的时候开始,就注定了不可能并存下去。我们之间早就不是胜败之争。”黄婷婷半是自嘲,半是惆怅的摇摇头,转身关上了窗户。

何晓玉默然不语。

“好了,开心点,我们做了这么多的安排,最后还是要我和李艺彤坐到牌桌上翻牌比大小,这就是最顶层的政治,王终究是要见王的。”黄婷婷勾了勾嘴角,轻轻地拍了拍何晓玉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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