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顾泽

四十三,且放白鹿青崖间

燕平的冬天往往让人想起沉沉阴霾和呼啸风雪,但在北地冬日少见的好天气里,这座古老的城市却有超乎人想象的通透明亮。天空极蓝,高廓无垠,澄澈纯净的甚至没有一丝流云的纹理,上午的暖阳明亮地充盈着整个庭院。虽然草木萧索,步道边的残雪在瑟瑟寒风中也没有融化的意思。但站在窗前,捧着一杯热融融的拿铁,还是让人感觉暖洋洋的无比惬意。

进步学社的办事处坐落燕平798艺术区的一栋老式小楼里,小楼是民国的洋式旧建筑改建,一面外墙爬满了爬山虎,春夏碧绿阴凉,秋天金红如锦,只有在落叶萧索的冬天才露出灰色的本来面目。这个北方大区地方议会最没有存在感的政党财政并不宽裕,只能租下小楼的二层,一层的邻居是一家商业画廊,倒也算安静。

与保守党和意志阵线的职业政治家们不同,进步学社更像是一个高知朋友圈的业余政治俱乐部,张怀瑾的本职工作是燕平一家知名学术期刊的主编,王雨煊在燕平大学附属医院担任外科医师,黄恩茹在国贸有自己的律所,杨晔靠给杂志写专栏这些年也收获了不少拥趸,写的书也终于有出版社愿意要。对于这群人来说,议会斗争的腥风血雨似乎格外遥远,而她们也因此成了北方大区最没有存在感的政党。

张怀瑾闭眼抬头,感受着冬日奢侈的阳光,白皙的皮肤在明亮的阳光下反射着瓷胎般的光泽,咖啡的香味弥漫在不大的办公室里,和从掌心投入的融融热度一起让人身心舒畅。但这样一个惬意的周末,很快就被强劲的引擎声粗暴的打断。一辆宝石蓝的保时捷spider从街角转过,尽管驾驶者小心翼翼的羁制,这台为速度而生的工业野兽仍然不满的低声咆哮,打破了这条街道的宁静。

张怀瑾暗自感叹一声,不知道是为了自己报销的周末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黄恩茹步履轻快的走进张怀瑾的办公室,一身波西米亚长裙外罩着浅驼色的厚绒风衣,门外的严寒越发显得她唇红肤白,光彩照人的像是冬日明亮的阳光。

“黄恩茹,你毁了我的周末。”张怀瑾并没有准备给自己的闺蜜任何好脸色。

可是黄恩茹就像早有预料,她随手把包往小桌上一扔,跳进张怀瑾的沙发里,歪着头狡黠的看着张怀瑾,笑的像是西方神话里恶作剧的妖精。

最后还是张怀瑾在这场对峙当中首先投降,她赌气一样的回到办公桌前坐下,躺在椅子里一脸无奈:“你知道我从来没法拒绝你,从大学时候开始一直都是。说吧,黄律师放着好好地情侣周末不过,肯定不是来我这里蹭咖啡的。”

黄恩茹诡计得逞地笑了,露出洁白的小虎牙。她从手边的挎包里抽出一个牛皮纸封装的文件袋晃了晃:“张主编,给发个关系稿呗,版面费好商量……”

张怀瑾翻了个白眼:“不可能的,到明年四月刊的所有版面都已经确定了,现在根本排不上。怎么?陈倩楠的关系稿?”

“啧啧啧,这么大的醋味,小怀瑾,你是不是喜欢我啊……”黄恩茹起身走到张怀瑾身边,手搭在椅背上,居高临下看着张怀瑾,轻轻挑起她的下巴。

张怀瑾看着那张凑上来的过分好看的脸,上午的阳光把她柔和的脸庞和浅褐色的头发照的光亮,高挺的鼻梁和长长的睫毛又拉长深刻的阴影,通透的瞳孔里满满的都是调笑。

张怀瑾转过头甩开那个人的手指,一边嘴硬一遍下意识地手指握紧了椅子扶手:“黄恩茹你个有夫之妇能不能收敛一点,不要以为你出卖一下色相我就会帮你……”

“哎呦,小怀瑾害羞了,你看耳朵都红了。”黄恩茹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张怀瑾赶忙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可是却完全没有感觉到热度。

被骗了……

看着咯咯笑成一团的黄恩茹,张怀瑾很想把桌子上某个东西扔在她头上,想了想殴打一位知名律师似乎后果会很严重,于是只好放弃,瘫在椅子里生无可恋。

笑了好一会,黄恩茹才终于决定聊聊正事儿了,她打开那个牛皮纸文件袋,把一份装帧完好的论文放在张怀瑾的办公桌上:“不是陈倩楠写的,她哪里有这个水平……是段总长托我跑一趟”

“段总长?”张怀瑾产生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她拿过那篇论文翻了翻,“也不对啊,这是经济学的论文,谁的大作,能劳动你亲自来跑版面……,唉?怎么作者是罗老师?她的论文投稿过来我们会发的。奇怪,罗老师不是岭南公明大学的嘛,怎么……嘶,”虽然张怀瑾一身的书卷气,看上去更像是个书店老板而不是个议会政客,但这并不代表她嗅觉迟钝。当罗寒月是岭南学术圈子的后起之秀,要发论文也不会找上燕平的期刊,再加上段艺璇出面托黄恩茹帮忙……她仿佛感受到一张罗网如同翻滚的乌云纵贯帝国南北的天幕,想到这里,张怀瑾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罗寒月是岭南公明大学的青年学者,她在学术上持有激进的反建制立场,反对中央财政统制和产业政策。因此也成为共和党的经济政策主脑、谢蕾蕾身边新晋的得力干将。她的论文,不能以简单地学术视角看待。

“我当然知道罗老师的论文你们会发,但是我要你们下一期就发……”黄恩茹非常自来熟的走到窗边,端起张怀瑾放在窗台上的拿铁,轻轻地抿了一口,绵密的奶泡粘在嘴唇上,张怀瑾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额……不太好办啊,下一期早就排好了,所有版面都确定了,这个周末就要付印了,这……我总不能把别的论文拿下来吧……”

黄恩茹听到这里,挑了挑眉:“就是说怀瑾你还是愿意帮我的对吧,我就知道,怀瑾最好了……”

看着牵着自己的手,瞬间切换到撒娇频道的黄恩茹,张怀瑾感觉眼前发黑:“我……没有答应你,版面问题解决不了……”

“哎呀,你不要这么刻板嘛,不就是在最后加个专栏什么的嘛……”黄恩茹放下咖啡杯,坐在桌上,伸手在张怀瑾光洁的额头上点着,“趁现在还没有付梓,还来得及哦……”

张怀瑾感觉自己似乎正被拖入了一个未知的大坑里,事实证明猫咪的预感是很靠谱的,只是她那时还不知道这个坑到底有多深。

“喏,这是版面费,给进步学社的,”黄恩茹从手包里抽出一张薄薄的支票放在桌子上。

“版面费?给进步学社?”张怀瑾猛地反应过来——这哪里是版面费,这是这场交易对方的报酬,她伸手拿过那张支票,扫了一眼金额那一栏一长串的零,像是猛地被冰水浇头,打了个寒战。张怀瑾把支票往桌上一放,抬头看着黄恩茹几秒钟:“黄恩茹,你知不知道你在干嘛?这么大的事情,关于进步学社集体的,你走党内决策程序,就这样跑来跟我说?”

黄恩茹狡黠的笑了笑:“论文的事情与进步学社无关哦,只是我的私人请求,那位先生也没有时间关注我们的手段。”说着,黄恩茹轻盈地跳下桌子,伸出柔软的手指在那张支票上点了点:“怀瑾你可想清楚,能拿出这个数本身就是一种威胁,虽然你我不是非在政治这条路上走不可,但是好歹也为进步学社想想嘛……”

张怀瑾不答话,她柳眉轻蹙,翻开那篇论文,哗啦哗啦的翻着纸页,供给侧改革的问题已经成了这段时间以来帝国学界的老生常谈,张怀瑾作为学术圈子的圈内人自然再熟稔不过,但一页一页的翻过,她仿佛感觉办公室里的空调失效了,冷风从心口直贯而下,整个人从手指尖开始一寸一寸的凉了下来。尽管到现在为止,供给侧的思潮已经如汤鼎沸。帝国朝野最敏锐的观察家们都已经感受到一片人声鼎沸下酝酿着的风暴,张怀瑾也是其中之一。本来她还在以看客的心态,期待着这酝酿了许久的爆发最后将以什么样的方式呈现。而现在,引爆的按钮就放在自己手上。

张怀瑾轻轻把论文放在桌上,仿佛那是一个易爆的危险物,她抬头看向黄恩茹,声音微微颤抖:“……这篇文章发出来才是对进步学社的末日。”

“既然那位先生选中了我们,自然能给我们足够的翼蔽,而且你觉得这东西发出来,次相还有余力管我们吗?”黄恩茹抿出一个令人心悸的微笑,她弯腰贴近张怀瑾,声音压低,恶作剧一样轻轻吹气,呼吸轻轻的打在张怀瑾的耳侧。

张怀瑾轻轻偏开头,叹了口气:“你还用为那位跟你同姓的相臣遮掩吗?能在这个时间点上还稳坐钓台,能纵跨南北,让罗老师和段总长为她前驱,还有别人吗?”

黄恩茹不置可否,转身拎起挎包,走出了张怀瑾的办公室。

“哦,对了,匿名哦,不要给罗老师惹上麻烦。”黄恩茹一遍走下实木楼梯,一边摆摆手,高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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