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顾泽

四十一,且纵孤蝶绕花丛

魔都,社民党总部,理事长办公室。

魔都的冬日一如既往的阴冷潮湿,市中心CBD的高楼大厦浸泡在一片氤氲濛濛的雨雾里,即便是室内的温室里依旧葱茏的花木也被阴湿的空气沾上了一丝潮意。窗外的欧式庭院里,嶙峋的树木早已经落光了叶子,枝干被细密的雨雪水雾打湿成深色,暗红深黄的落叶铺满了枯萎的草地。

戴萌和吴哲晗坐在窗边的沙发上,室外的凉意透过落地窗的玻璃渗入,会议室里很安静,只有银匙与杯壁碰撞的细碎响声,浓缩的黑咖啡冒着稀薄的热气,散入空气里,戴萌抬头看着对面正在翻看着材料的吴哲晗,那人在暗蓝色的高领毛衣外面罩了一件驼色的大氅,散着头发,从侧面落地窗洒下来的阴冷天光把她的眉目雕刻的越发深邃。

“怎么样,吴博士,看出点什么来没有?”戴萌的耐心最后还是消耗殆尽了,她出声打破了沉默。

吴哲晗合上手里的文件夹放在一旁的沙发上,摇了摇头:“大概知道什么意思,虽然有些细节的地方还是没搞懂,你这个小朋友水平很高。但是你也知道,我的经济学是半路出家的,只能搞懂个大概。”说着她伸手端起面前的咖啡,轻轻地抿了一口。

“其实我们没有必要完全搞懂,李梓把这篇内部报告发给我们,不是让我们埋头搞学术的。”戴萌歪着身子靠着沙发的扶手,轻轻地搅着放在面前小桌上的咖啡。

“我从字里行间看得出,你这位小朋友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机会。虽然经济的问题我肯定不如她懂的深,但是从政治运作的角度上说,你觉得她的思路真的可行吗?”吴哲晗放下咖啡杯,靠在沙发背上,双手交握,歪头看向老友:“我只是担心,次相和阁相之间的矛盾一直存在,但这二位在南部联盟党内一直相互回避,避免矛盾的激化。从目前来看,不管是她们还是冯薪朵,南部联盟党内应该有一个有效的机制制衡着两位相臣的立场对立,这么长时间以来,社民党对这个问题始终保持着密切的关注,你凭什么认为现在在这个问题上我们有发挥的余地?”

“次相今年大选之后,几乎已经确定宣麻领政,营改增的全面落实既是卡相送给自己的贺礼,也是通向相位的阶梯,因此李艺彤势在必得。但到时接任次相的黄婷婷肯定不可能继续领外交部。次相领财政部的权责,这是帝国的政治惯例。从而势必更加深入的介入到南部联盟所主导的帝国内政当中,这一点恰恰是黄婷婷多年以来试图避免的。”戴萌轻轻摩挲着沙发扶手布艺精美的织物纹路,自顾自的说道。

“但是黄婷婷完全有理由萧规曹随,”吴哲晗不以为然,她知道戴萌接下来要说什么,李梓的报告里说的很清楚了,但她还是直接打断了戴萌。“在基本财政政策上改弦易辙,引发与李艺彤在施政思路这种根本问题上的冲突,风险和代价实在太大,任何成熟的政治家都不可能做出这种决策。”

吴哲晗的语调波澜不惊,但是却十分坚定:“你要知道,这不是亚历山大的绳结。现在局面如此复杂,各种相互矛盾的迹象和因素都存在,我们的对手很强大,外交部的内部参考资料实在是算不上什么表态,在局势还没有明确之前,我不同意贸然采取行动。”

戴萌抿了抿嘴,确实,从目前来看一切都只能说是迹象,现在作出判断太早了,采取行动的风险实在是太大。

但是坦率来说,戴萌其实并不是很甘心就这样作壁上观。

她起身走到到桌边,手指轻轻地敲着桌面,如果事情到现在仍然看不清发展的方向,那么也许袖手坐视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既然事情现在都纠缠在一起,那么我们何不推他一把。”戴萌转身看向吴哲晗,抬了抬眉毛,嘴角勾起了似有若无的笑容。

吴哲晗看到老友熟悉的笑容,知道她已经有了成熟的谋划,于是斜靠在沙发扶手上,用托盘端着咖啡,抬了抬下巴示意戴萌说下去。

“既然阁相经济政策的倾向目前还只有迹象,我们就施加一点影响,让整件事情的各个因素开始相互作用……”

“你既不能在局面明晰之前把社民党本身整个牵扯进来,还要施加足够的影响,让形势向着预想的方向发展,手段是很重要的。”吴哲晗也不是什么和平主义者,对于这些在政坛浮沉日久的资深政客来说,衣冠楚楚的仪表背后,面具阴影里永远藏着嗜血的野兽,区别只在于当看到机会时,到底是冲动还是谨慎。

“确实,现在一切都只能叫做迹象,阁相的立场仍然不能确定,但是黄婷婷的立场和李艺彤的判断可是两个问题。”戴萌靠在办公桌上,双手撑着桌面,饶有深意的看了吴哲晗一眼。

“切入点很普通,”吴哲晗不以为然的摇摇头,单手端着咖啡抿着,“你动用媒体关系痕迹太明显,能骗到李艺彤就有鬼了。”

“谁说要动用媒体关系了,像这种宏观经济政策的东西太专业,你我都看的云里雾里,通过公众媒体展示给民众?不现实。”戴萌耸了耸肩。

“继续。”吴哲晗深知,在戴萌表现欲最强的时候不必表现出任何的好奇心,反正她也会自己说出来。

“通过媒体造势,一来是不可行,二来是容易暴露意图。但是要影响政策导向,除了面向公众的媒体之外,还有另一条南部联盟至今没有过多影响力的渠道。”

“……你是说,通过学术层面施加影响?你要去找邱欣怡帮忙?”吴哲晗端着咖啡杯略微沉吟了一下,迅即想到了戴萌所指的这条途径具体是什么。

邱欣怡虽然因为家里的原因在前年大选之后就逐渐淡出社民党的党内工作和议会活动,转而回到家族的商业事务当中去。但是仍然在社民党内部保留很高的权限和影响力。邱欣怡的家族运营着亚洲最大的社会科学基金会,每年通过数以百计的项目,资助帝国境内各高校和学者的研究工作。社民党通过邱欣怡能够对于学术界施加的影响力是相当可观的。

但戴萌却摇了摇头:“直接通过湾湾推动学术界对于这一理论进行鼓吹还是太过明显,虽然南部联盟对于这一块的控制能力仍然不能与我们相比,但是欣辰基金会的政治立场是摆在明面上的,仍然达不到隐藏我们社民党意图的目的。所以我想,可以通过另一个渠道,五折,你对智库了解多少?”

“智库……”吴哲晗终于听到了一些让她感兴趣的问题。

近年来,帝国学术界的商业智库蓬勃发展,很多社会科学领域的学者都愿意通过为咨询公司或者调查机构兼职将自己的学术研究成果变现,其服务的项目包括各种基础研究、社会调查和数据分析等等。相较于传统的依赖于基金会和国家拨款项目的学术研究制度,这种模式更加贴近社会现实,也更有效率。事实上很多政党、企业甚至是从事学术研究的学者都会将部分的调查或者基础研究工作外包给商业智库公司,这一行业在帝国国内现在已经是一门方兴未艾的生意。

其实吴哲晗对于智库并不陌生,社民党包括议员的议案在内的很多政治决策都借助商业智库的力量,智库提供的数据和研究结论被广泛的应用于议会辩论和政策制定等各种工作当中。“但是智库,尤其是商业智库多数都是拿钱办事的机构,正因为如此,立场缺乏独立性,提供的材料在说服力上有着先天的缺陷,容易被对方攻击预设立场。你要如何通过智库来造势?”

戴萌嘴角的弧度越发明显了,她扭头看着窗外,漫长的雨雪天气似乎即将到了尽头,云层缝隙之间之间隐隐有光投下来。

戴萌回头看向吴哲晗,深褐色的鹿眼里闪着捉摸不透的寒光:“既然是造势,要什么说服力?政策导向和学术热点之间到底谁决定谁呢?”

吴哲晗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戴萌的想法,她也跟着勾起一个心照不宣的哂笑,两人都是法学专业出身,吴哲晗的博士论文还是法经济学相关,深知这个行业的个中内情。

所谓的学术独立在社会科学领域根本是个伪命题,本来就是研究社会治理工具的学科,在社会治理者面前有什么独立性?政策导向本来就是一切社会科学学术研究的热点,不管是在哪个国家。

“由于商业智库本身的竞争压力,其对于政策导向的解读常常反作用于学术界,成为学术热点最重要的风向标。帝国中央社的财经评论文章,对于黄阁相的立场来说,这什么都算不上,但是对于那些揣测政治风向的学术商人们来说,这个信号够明显了。”戴萌走回到沙发前坐下,悠然的端起自己已经放冷了的咖啡,一饮而尽。

吴哲晗点了点头,冷笑着言不由衷:“我看可以直接由社民党出面向几个比较著名的智库公司购买研究就好了,毕竟我们也对最高层的政策导向非常关心嘛,所以委托智库做几个研究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没错,我们作为帝国最大的在野党,当然要关注执政党的宏观经济导向咯。”戴萌搁下咖啡杯,故意把“执政党”三个字咬的很重。

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从对方的瞳孔中看到了隐隐跳动的黑色磷火,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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