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顾泽

番外,一片冰心在玉壶

燕平,燕平大学附属医院。

王雨煊查完房,沉着脸走出病房,白大褂被医院走廊里的冷光灯染上了一抹苍蓝的色调,一如她眼底阴郁的光色。

很亲近的人才知道,王雨煊三无面瘫的状态只对陌生人管用,但偏偏这家伙生了一张眉眼俊秀的清冷扑克脸,穿上白大褂之后那种禁欲的冷淡气质日常迷得医院里的小护士们神魂颠倒。但是也仅限于此了,王医生有个高挑可爱的女朋友,这不是秘密,但是私底下那位作家小姐给王医生起的外号就有点令人捧腹。

王雨煊手揣在白大褂的兜里,快步穿过走廊。此时杨晔应该已经在医院的停车场等她一起下班去吃晚饭。每个周五,杨晔都会订一家王雨煊不知道,但是一定会喜欢的餐厅,这已经成了两个人的习惯,虽然杨晔是个神经大条的小迷糊,但生活的品味确实很棒,不然也写不出那些隽永的文字,引来无数拥趸。每次菜上齐,杨晔都会点着自己肉肉的脸颊,死皮赖脸地要求王雨煊亲一下,得逞后才心满意足的开动。

但此时此刻,王雨煊的脑子里却始终浮动着刚刚病房里那个女孩灰暗憔悴的眼睛。那是个坚强的小姑娘,她的父亲被诊断为肺癌早期对于这个并不富裕的单亲家庭来说仍不啻于晴天霹雳。尽管命运在这个本该刚上大学的女孩头顶投下重重阴云,那张明亮的笑脸还是给胸外科的医护人员和病人带来了灰暗冬天里难得的光彩。

但喜怒无常的命运很明显并不准备让这个故事有一个圆满的结局,就在王雨煊和科室的主任医师准备给小女孩的父亲安排进行胸腔镜手术的时候,科室主任突然告诉他们,胸腔镜手术暂时做不了,因为院里下了通知,要求本月停用胸腔镜肺癌根治术所必须的内腔吻合器等耗材。王雨煊当时就愣住了,赶忙去查北方大区地方医疗保险的目录,上面明确写着这种手术所必须的几种吻合器,至少是国产的,都在今年夏天北方大区医保报销范围之后的覆盖之内。这也是今年保守党在北方大区执政推进的几项最重要的民生工程之一。

满腹疑惑的王雨煊跑到科室主任办公室去堵人,在她的再三诘问之下,那位已经快退休的老主任终于还是说出了实情。就在上个星期,燕平市医卫委派人给各大医院下达了口头通知,要求控制本年度燕平市各家公立医院在年底前抓紧控费,所以那些高值耗材就干脆要停用,而胸腔镜手术也只能暂停。

王雨煊并不熟悉上层运作,完全一头雾水,还不知道耗材禁令什么时候才能解除,但小女孩父亲的手术实在是耽搁不起。倒不是说癌细胞的扩散速度控制不住,而是那个并不富裕的家庭承担不起高昂的住院和化疗费用。王雨煊知道,女孩早就已经休学,在打着三份工,只有每天晚饭的时候能到医院来看看父亲,陪他呆一会,就得离开去赶晚上的班。但是她微薄的薪水相对于天价的治疗费用只不过是杯水车薪,现在在支撑着治疗的是他们卖了房子酬的钱。

做不了胸腔镜手术就只能开胸,但是开胸术的术中和术后风险相比于微创的胸腔镜手术何止翻倍,王雨煊只好把选择权交给患者和家属。王雨煊在某个晚上把现在的情况告诉了女孩和她的父亲,然后选择了回避。过了不久,女孩走出了病房,看得出女孩刚刚哭过,眼睛还是红红的,她的态度却出乎意料的平静,最后的选择并不意外——开胸。

王雨煊作为助手全程经历了那台可以说得上是险象环生的手术,所幸主刀的主治医师经验丰富,最后终于还是有惊无险,手术还算成功。在走出手术室的时候,王雨煊隔离衣下面已经没有一寸干纱。

但是命运似乎并不准备给这个故事一个完满的结局。小女孩的父亲在转回普通病房不久就出现了严重的胸痛,最终诊断结果是肋间神经损伤引起的PTPS(开胸术后疼痛综合征),VAS达到7分,男人在钻心剜骨的疼痛中苦苦挣扎,彻夜难眠。虽然父亲在自己的女儿面前永远努力表现的坚强如铁,但他的身体却跟不上他坚强的意志,他的痛苦当然更瞒不过冰雪聪明的女孩。

王雨煊很自责,虽然科室的领导同事们都在宽慰她,肋间神经损伤是开胸手术不可避免的,术后胸痛也不一定会持续多久。女孩早在手术前就明确知道了风险,当然也没有立场来责怪她,但是这台手术终究是自己负责的开胸和关胸。最糟糕的是,小姑娘的父亲对加巴喷丁不敏感,最大的安全剂量也充其量只能让他睡上三四个小时,然后烧灼般的疼痛又会开始无休止的折磨他。眼看着父亲那张线条分明的脸庞一天天地枯萎下去,女孩也越发憔悴。每天晚饭的时候,男人尽管被疼痛折磨的生不如死,仍然要努力笑着面对走进病房的女儿,而女孩拖着疲惫的身体,仍要假装相信父亲正在好起来。

王雨煊从医的时间不算短了,生离死别自诩也看过不少,医院是个人性的实验室,太多炎凉冷暖在眼前上演,但她还是觉得自己无法面对这对父女,无法直视那个女孩强颜欢笑下眼底的痛苦和无助。

杨晔靠在那辆宝马mini边上,不耐烦的看着手上的那只CODE COCO的腕表,尽管还没到约定的时间,但我们的作家小姐从来没什么耐心。王雨煊换了常服,快步走进停车场,一如既往的面如冰霜,杨晔习惯性的张开双臂拥抱她,但却没有感受到回应。

“怎么了?又是谁惹我们王医生生气了?”杨晔平时再怎么刁蛮娇憨,终究是心思细腻的一个人,自然能感受到恋人的异常。

“杨晔,我跟你商量个事儿,今晚吃完饭,我们别去看电影了,我想去找一趟黄恩茹和房蕾,有点事儿我想问她们。”王雨煊看着杨晔的眼睛,很认真地说道。

杨晔撇了撇嘴,王雨煊一向都是顺着她,很少改变她的安排,但是这一次这样郑重其事,也许真的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吧……

想到这里,杨晔嘟了嘟嘴,不甘心的说:“好吧,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王雨煊冲着杨晔笑笑。

“哎,等等,没那么容易,你不陪我看电影,总要给我点补偿吧……喏”说着杨晔侧脸伸过来,伸出手指轻轻地点了点自己的脸颊。

王雨煊会意,四下看看没人,飞快地在杨晔脸上啄了一下,笑着转身拉开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杨晔心满意足的上车:“看你笑的,像个狗子一样……”

 

国贸的一家咖啡厅里,黄恩茹和房蕾并排着坐在杨晔和王雨煊对面,坦白说她俩很抗拒跟杨晔和王雨煊私下见面,尤其是房蕾,她形容自己像是一条被强制进食的柴犬,冷冷的狗粮倾盆打在脸上。这位德勤中国的高级合伙人经常感慨,当律师会计师的女人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有人追了,当然,如果长成黄恩茹那样,不要说律师,入殓师都有一大票追求者。

两个人是在加班的时候被王雨煊和杨晔从办公室里强行拖出来了的,都是一身黑色正装,妆容浓艳,脚下的高跟鞋锋利的像是杀人的利刃,王雨煊也是一身英伦范的灰色格子风衣,坐在她们三个之间,杨晔感觉自己像是一群猛兽里唯一的小羊羔。

听完王雨煊的话,这两位熟悉高层运作的政商精英很快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北方大区地方议会构建以来,社保和医保基金也下放到了地方,由地方政府和地方医保经办机构负责管理和运行。医院在年底突击控费只有一个原因——医保资金池临近年底余额不足。地方政府肯定不想在年度的政府工作报告里给自己难看,所以就提前下手搞出了这种小动作。可是估计他们想不到,这种看似隐蔽的小动作,却撞在了进步学社一位一线的临床医生手上。

一周之后,面对黄恩茹在地方议会咄咄逼人的质询,燕平市和燕南道的医卫委负责人只好把事实和盘托出。过去几年,燕南道公立医院医疗费用支出的年增长都超过了10%,医保基金已经严重的入不敷出,周转困难,如果继续超支,现有的医保基金周转有资金链断裂的风险,然后就是惯例性的哭穷。

段艺璇非常头疼。

北方大区的财政问题已经很严重了,孙姗去位之后,北方大区各道发行了一批地方政府债券,暂时缓解了公共支出捉襟见肘的窘境,但是临到年底,各道的财政状况并没有根本的改善,想要加税的动议又被意志阵线死死抵制,最后也不了了之。虽然苏杉杉相比于李梓要温和很多,但意志阵线背后的资本的属性可是不会改变的。次相拉开财税改革的大幕以来,帝国各大区地方政府和议会已经为了财政问题相互纠缠地精疲力竭。到现在为止,除了财大气粗的岭南大区之外没有任何一个道级政府敢说自己的财政状况非常健康。但是根据第三季度的政府财报,三季度中央财政收入仍然以超过名义GDP增速两倍的速度在暴涨。

目前看来,次相心志如铁,要把内中外轻的财政集权进行到底,而之前各个地方政党阻挠营改增改革的努力都被在中央层面压了下来,次相背靠执政党的强大影响力,终究还是在众议院占据了上风,段艺璇很清楚,次相对于帝国财政制度改革的野心远不止于此,她从多个可靠地渠道得知,次相有意在明年宣麻领政之后推行帝国财税制度的根本变革,实现国税和地税的合并,到那时面对中央的财政统制,地方政府将再无任何财政上的自主空间,而地方议会的权力基础也将随之被架空。

看着争吵不休的议会,段艺璇缓缓地长叹了一口气,看来有些决定还是得下,时势迫人,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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