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顾泽

二十六,一盏琥珀千斛珠

魔都,虹桥国际机场,国际到达。

一个高个子的正装丽人坐在候机大厅的座椅上,双手捧着手机,一脸仓惶的对着电话对面不停的道歉,额头的细汗和苍白的脸色让不由自主不断鞠躬的她显得更加狼狈。

“孙晓艳儿你还想不想干了?!那么大的一个人你都能丢?那是你的党务总长,帝国议会参议员!什么叫你以为?你有脑子吗?给段艺璇当秘书,连她的号码都背不住?”

对于孙晓艳她们这些入职保守党几个月的新人来说,段艺璇已是如偶像般仰视的人物,当年她以一个政坛新人的资历,承载着巨大的压力北上燕平主导组建地方议会,作为北方阵营的开拓者却在参与的第一届大选中意外折戟,卧薪尝胆一年之后卷土重来,却面对党内巨变,保守党几乎瓦解;但真正的王者就是为挑战而生,她以力挽狂澜的魄力把党团从濒临瓦解的悬崖边拉回来,并在今年的大选中赢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保守党稳居地方议会执政地位,而其自己也拿下了帝国参议院的议席,创下了后辈政治家在帝国大选中的最高地位。其经历之跌宕,权威之显赫,履历之辉煌已经成了帝国政坛津津乐道的传奇。孙晓艳当然也不例外,她入职保守党被分到秘书处的时候甚至憧憬过在自己的偶像身边工作的场景,但几个月之后,繁琐沉重的行政工作已经让她没有力气去遐想。可是机会总是在意想不到的时候落在头上,不知为什么,随参议院在意大利参加帝国与欧盟峰会的段艺璇独自先于参议院大部回国,孙晓艳被要求负责这几天段艺璇的秘书工作。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孙晓艳被突如其来的机会砸的头晕脑胀,正紧张激动地盘算着如何给这位年轻的大boss留下个好印象的时候,却出了这么大的一个岔子。

孙晓艳都能想象到自家党务次长在电话对面暴跳如雷的样子。她不知道,段艺璇之所以提前离开意大利,是为了避免在参议院回国的新闻发布会上面对对漓江厅决议的表态问题,因此她在魔都的这几天行程是严格保密的。之所以派一个脸生的新人去负责她的起居,也是这个原因。

虽然这样,但她的惶恐和委屈却货真价实的没有一丝水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刘次长虽然平时言笑不禁,但是那只是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具,事实上她是个非常严厉而且沉得住气的人,很少见到她如此失态,这意味着自己的祸真的闯大了。

想到这里,孙晓艳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委屈和惶恐交错之下,不觉得就红了眼眶。

旅客们拖着行李从通道里鱼贯走出,与来接机的亲友拥抱寒暄,然后一起络绎离开,这位穿着全套正装,却眼圈通红的漂亮姑娘在人流中显得分外扎眼。

“姑娘,你没事吧?”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孙晓艳抬头的时候,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矮个子女孩,忽闪着长长的睫毛,金褐色的头发,一身大码的灰色套头卫衣显得松垮垮的,背着个硕大的双肩背包,笑容和蔼的像是迈阿密的阳光。

那女孩伸手把自己的手帕递给她,笑着安慰她,声音温厚:“怎么了?被上司骂了?看你哭的,妆花了不好看了,别哭了,啊。”

孙晓艳强忍着泪意,接过了那块手帕,但入手的质感让她忍住了用它擦眼泪和冲动,那是一张巴宝莉的亚麻格纹方巾,一角用漂亮的花体英文绣着一个G。这样一位学生打扮的女孩居然随手就把这种东西递给了别人。可是等到孙晓艳反应过来,抬头想叫住她的时候,那个女孩早就已经没入了人流。

机场的出租车站,女孩把巨大的双肩包甩下肩头,扔进一辆出租车的后座,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吩咐司机往市区开,然后掏出了手机。

“葛博士?您好啊……额,现在西雅图应该还是凌晨吧,您还在工作?”易嘉爱晴朗的声线在电话对面响了起来。

“嗯……这么说吧,其实我现在人已经在魔都了……”葛佳慧扭头看向车窗外飞快后退的景物,语气轻松跳跃。

“啊?您什么时候回国的?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安排人去接您,这……”易嘉爱措手不及的惊讶让葛佳慧有种恶作剧得逞的快意。

“呵呵,没事的,我的离职手续提前办完了,校内租的教师公寓也到期,本来计划着去弗罗里达渡个假再回国,结果正好遇上了飓风,我就从西雅图直接飞回来了,刚到魔都。”

“不是……现在我跟着众议院中席在云诏这边,魔都那边您的起居什么的都还没安排呢……”

“哎呀,没关系啦,我一个大活人还能在亚洲最大的城市露宿街头不成?而且有些事情我也想先看看……”说着葛佳慧抬头看向西沉的夕阳,浅褐色的瞳孔里一片通透。

魔都,思南公馆。

天色未晚,华灯初上,一片郁郁葱葱的法国梧桐掩映之下,上世纪初西洋风格的建筑错落在窄窄的街道两侧,铁艺路灯发出的昏黄光线被浓郁的树荫遮蔽,与暗下去的天光相接。魔都的九月天还没凉下来,梧桐树的叶子不过是边缘刚刚泛黄,悬铃果实也才初结,在一片沙沙风声中轻轻地摇曳。

一辆深红色的保时捷Boxter跑车无声的转过街角,停在一扇古旧的铁艺大门前,灰黑色的花岗岩砖石小楼有种黯淡的陈旧质感,在傍晚的斜斜阳光下显得慵懒而沉静。一个纤细妩媚的女人推门下车,潇洒的抬手摘下墨镜,一双桃花媚眼波光流转,乌黑长发光可鉴人。她随手把车钥匙抛给泊车的小哥,一勾唇的轻笑直接让那个年轻人心跳都漏了一拍。

车主人不紧不慢的下车,走到另一边,伸手为副驾驶打开车门,牵起她的贵客的手,走上了灰色花岗岩的台阶,实木桌椅错落摆放在草木葱茏的庭院里,高度及膝的黑铁引灯照亮了精致的砖石拼花小径。此时庭院里已经零零散散的坐着来用餐的客人,即便在庭院草木掩映的昏黄灯光下,那女人妩媚的风致依旧令人灼目。但那女人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别人的目光,目不斜视,牵着客人的手,盈盈的走上了小楼前通向二楼的实木台阶。

餐厅小楼的二楼有一间白色的房间,透过实木落地窗格的阳台面向庭院,於佳怡推开房间的门,脱下身上的卡其色风衣递给侍者,亲手为她的客人拉开椅子:“请坐,请到你可不容易啊,我的段总长。”

段艺璇被於佳怡轻轻地按进椅子里,然后翻了个白眼:“你知道吗?我现在感觉自己被挟持了……”

於佳怡俏笑了一下,走到她的对面,在侍者拉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请你吃个饭而已,看你说的。”

段艺璇可并不买账,她斜靠在简洁的欧式实木高背椅上,双手抱胸,歪着头看向於佳怡:“我从意大利提前回国的事情本来就没几个人知道,而且应该来接我的是我党内的干部,但是我走出机场到达口的时候,站在我面前的是你……”

於佳怡挑眉巧笑,优雅的展开餐巾:“嗯……山人自有妙计。”

段艺璇很是无语,说起来,她和於佳怡的交情可是很久了,那时候还没有宪政同盟,段艺璇还是个没人认可,得不到机会,只能在各党之间到处蹭实习的小人物;於佳怡也是个灰头土脸的媒体新人,一天到晚跟着前辈跑新闻累死累活。但是很偶然的,两个人遇到并成为了不错的朋友,那时候她们都没什么钱,只能在加班之后的周末傍晚一起去街边的小酒馆里吃关东煮喝烧酒,在烟熏火燎的白炽灯下,相互倾吐着奋斗的艰难和生活的不如意,也相互激励着为明天坚持下去。不知不觉的两个人的关系也就变得不那么简单了,比朋友更亲密,但是似乎还没到恋人的程度,连暧昧都算不上,但是却确实有那么几次负距离的接触。

后来刘姝贤曾经在一次闲聊当中用两个字,一针见血的指出了这段关系的本质,得到的回应是段艺璇把一个厚厚的文件夹拍在她的脸上,然后用杀人的目光回应了整个房间里保守党干部们的八卦之魂。

段艺璇自诩对于於佳怡非常了解,因此她也非常清楚,这是个极其危险的女人。就像是古希腊神话中的塞壬海女,或者中国古代传说里的画皮妖狐,於佳怡有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妖魅,那不是有意识的勾引或者诱惑,那双柔媚的眼睛水色盈盈,要不了几眼就能令人无法抗拒的沉溺其中,就像石头会沉入水中一样理所当然。

段艺璇北上燕平之后,她们之间时常会有联系,但每次一段艺璇与她见面,都发觉她变得陌生,她仿佛什么都不用认真对待就能做得很好,在别的年轻政客们为了自己的政党工作奔走到心力交瘁的时候,她还在悠然的兼顾着电视台的媒体工作,然后轻描淡写的在众议院扩席的第一年,踏入了众议院左席的高位。虽然段艺璇很自信於佳怡不会对她不利,但是还是下意识的心怀戒备。

吃过了前菜,侍者用银质的托盘把黑鳕鱼和菲力捧上来,细长的白蜡烛被放在弧形的玻璃浅杯里,摇曳的烛光下素净精致的白瓷温润如玉。

於佳怡站起身来,走到落地窗边,随手推开老式的玻璃楞格落地窗,让庭院里盘桓的晚风吹进来,段艺璇坐着,看着於佳怡的背影被灯光和烛火勾勒的明明灭灭。

“饭吃了一半,你不准备告诉我你到底要什么吗?”段艺璇晃着手里纤长的高脚杯,这昂贵的水晶玻璃器皿里,是德国莱茵高伊贡·穆勒的贵腐酒,这蜂蜜般光泽的液体价比黄金,是世界上最好的甜酒。

“在这之前,你先告诉我”於佳怡靠在落地窗的窗框上,带着不怀好意的巧笑,“你为什么要提前从罗马飞回魔都?这是我目前比较感兴趣的事情。”

段艺璇没有说话,只是端起酒杯,轻轻地抿了一口,把酒杯放下。她强迫自己抬头直视於佳怡的似水柔瞳,手轻轻握着高脚杯的杯杆,缓缓地转动着。

於佳怡也晃着高脚杯,目光落在杯中轻漾的金色波光里:“我猜测一下,跟上周的漓江厅决议有关吧。”

段艺璇依旧沉默。

“实话实说,我很无辜啊,”於佳怡耸了耸肩,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开肩羊毛衫,黑色的背带装饰着翘起的羽毛花结,蜜色的皮肤细腻如脂,漂亮的锁骨和颀长的脖颈玲珑纤削,“我本来是真的不想趟这个浑水的,于是按例投出了弃权票,没想到结局会是这样。”

段艺璇轻哼了一声,她早就不再是思维简单的政坛新嫩了,漓江厅决议显然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刚好六票弃权,精准的将这次表决归于无效,设局的人步步为营,有效的掩盖了自己的意图,直到最后才露出獠牙,甚至从最后的投票面板上来看,很难看出到底是那些人串联在一起狙击了这份议案,显然背后的设计者对于全局有精准的掌握能力,於佳怡说她只是想置身事外,这种辩解无力的很。

“所以呢,现在我能帮你什么?”其实段艺璇已经大致猜到了於佳怡安排今晚这顿饭的用意,如果宪政同盟真的是协同行动的话,应该早早就想好了后路,现在於佳怡这样着急,一定意味着宪政同盟的内部出了问题。

段艺璇突然有了闲情逸致品尝起面前盘子里的黑鳕鱼了,鱼肉很新鲜,煎的火候也恰到好处,和贵腐酒搭在一起是一种美妙的体验。段艺璇不是一个注重生活享受的人,但是她也逐渐开始理解这种所谓的高级享受本质是什么,说白了是一种自己与别人状态的差距带来的愉悦。厨师小心翼翼的从鳕鱼身上切下最好的部位,精心烹调,计算火候,然后自己只需要轻松地坐在桌边,举起刀叉。对面的人正处于困境当中,而自己在权衡要不要对她伸出援手,这种感觉真的很好,有其是对于於佳怡这样的一个美人来说。

 “嗯……其实你已经在帮我了啊,”於佳怡促狭的笑了起来。她回过头,向着窗外,不知道冲着谁,举了举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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