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顾泽

三十三,且将心事付瑶琴

魔都,外交部。

黄婷婷的办公室里一如既往地亮着灯。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我进来都没听见。”何晓玉拎着提包推门走进来,办公室里还算暖和,黄婷婷只穿着一件衬衣,袖口挽起,露出纤细的手腕和小臂。手上拿着一份文件,在办公桌前坐的笔直,手里的笔不时地在上面圈画着。

“嗯?哦,晓玉啊……”黄婷婷抬起头来,冲着何晓玉笑了笑,“还有什么事情吗?”。

何晓玉翻了个白眼,一脸冷漠:“我的阁相大人,哪里还有事情了,明天应该处理的文件我都已经整理好了,锁在秘书室的保险柜里,钥匙我带走,免得我走了你又偷偷看文件,又加班熬通宵。看完手上的东西就下班回去吧,我跟司机说了让他开了车在楼下等,明天的事儿明天再说。”

黄婷婷忍不住的噗嗤一声笑了,她这么多年跟何晓玉相处下来,彼此都已经太了解了,这个人冷着一张脸关心人的样子实在是有一股反差的萌感。

“好了好了,知道啦……我看完这个就走。”黄婷婷点点头,嘴上敷衍着,又低头去看手上的文件。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何晓玉看到桌子边上扔着的牛皮纸文件袋并不是帝国政府的制式样式,倒像是市面上的东西。

“唉……嘉爱送过来的,是一份调研报告,”黄婷婷轻轻地叹了口气,放下文件和笔,轻轻揉了揉眼睛,伸手去拿桌边上的咖啡,拿起来才发现,杯子里只剩下一个凉掉的底子。

何晓玉微不可察的翻个白眼,伸手拿过那只杯子,转身推门走进了与办公室相连的秘书室。

片刻之后,何晓玉踩着咔哒咔哒的脚步声,不轻不重的把热气氤氲的咖啡搁在黄婷婷手边,没好气的说道:“给,你那新来的小秘书越来越没有眼力价了……”

“哎呀,你也别怪她,我让她下班走人的。”黄婷婷也不抬头,嘴里反倒替秘书开脱了起来。

何晓玉歪着头扫了一眼黄婷婷手上的那份文件,页眉上写的文字引起了她的兴趣:“供给侧?这是什么东西?”

黄婷婷翻了一页,用笔在一个副标题上画了个圈:“嘉爱说这是一位几个月前归国的学者拿出的调研报告,说是什么华盛顿学派的新锐人物,国际上评价很高呢。”

“哦?这样啊……都说了什么?”

“我也不能说全看懂,但是大体上就是说帝国目前宏观经济的主要问题不在于之前所强调的内需不足,而在于供给侧的结构失衡,过高的交易成本引起了结构性的供求错配……”

“停停停,”何晓玉感觉自己一阵头晕,直接打断了黄婷婷,“我听得懂你说的每一个字,但是还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以为我好到哪里去吗?我也不是经济学专业的出身。但是嘉爱对这东西评价非常高……”

“你是说这玩意儿会上七大?”

黄婷婷默然不语只是眼睑低垂,纤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光滑挺括的纸页。

“看你这个表情,这份文件应该会踩到不少人的尾巴吧……”何晓玉也算是在政坛历练了这么多年,话说到这里也意识到了为什么黄婷婷会这样在意这份文件。

“减税和调整分税比例,李艺彤要跳脚;去产能调结构,强制企业破产,冯薪朵要发飙;企业降杠杆政府减赤字,银行要反对;简政放权减少行政垄断,国有企业和官僚们都要造反。呵呵,这位葛博士是当真不怕天下大乱。”黄婷婷嘴角凝成毫无笑意的弧度,半是自嘲,半是冷笑。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去做明知没有希望的事情呢?”何晓玉侧身坐在办公桌上,随手拿起黄婷婷桌上的一只精巧的黑曜石镇纸,在手里摩挲着,“有必要把这玩意儿推上七大吗?”

“还没确定呢,所以我得再研究一下,不然我才懒得加班呢。”黄婷婷抬起头来,故作精怪地笑着,眯起的眼睛里反射着头顶吊灯的光环。

“要是曾艳芬在,你把握会大很多吧……”何晓玉完全不吃黄婷婷的太极,“可是现在……哦,对不起。”

看着黄婷婷迅速灰下去的瞳孔,何晓玉才发觉,自己可能说错话了,尴尬的抬手摸了摸眉毛。

黄婷婷轻轻地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抬手揉了揉眉心:“我们之间不用对不起。只是……我今天不想讨论这个,要是没有别的事情你就先回去吧。明天早上通知部内干部们常务会议推迟半个小时,提前准备服贸协议的相关材料明天会上讨论。我再看一会儿,好吧?”

听着黄婷婷商量的语气,何晓玉无声的叹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转身向门口走去。走到门边,刚刚伸手去开门,却又停下来,转身把门口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一点。

何晓玉扭过头来,看着那个人穿着一件薄薄的珍珠绸衬衣,单薄纤瘦的肩膀被黑色的椅背衬得越发峻削,可能是感受到了老友的目光,黄婷婷抬头,冲着何晓玉笑了笑,点了点头。

何晓玉带上门出去,高跟鞋的足音在走廊里越来越远弱。黄婷婷的眼睛里一寸一寸的冷了下来,轻轻摩挲着手里钢笔的磨砂漆面,靠在座椅里,静静地陷入了沉思。

她与何晓玉之间是多年挚友和同事,信任已经是无条件的。但有些话她还是没有办法跟何晓玉说。曾艳芬的事情到底如何黄婷婷是真的不知道,也不太敢去求证,因为她已经隐约闻到阴谋的味道。如果这是冯薪朵的局,那么这样一个是人都能闻出血腥味的套子肯定不会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黄婷婷和曾艳芬的立场一直处于一种微妙的默契当中,更多时候只能谈得上是心照不宣,但她们彼此又能确定的知道,在一些事情上一定会从对方那里得到支持。曾艳芬与冯薪朵的对立很大程度上转移了黄婷婷和冯薪朵之间原本应当紧张的矛盾,为黄婷婷的制衡权变提供了更多的空间。

现在,在鞠相已经确定不会寻求连(和谐)任的情况下,曾艳芬的离开在特定的时间点上推倒了第一张骨牌,南部联盟顶端的权力结构悄然发生了质变。黄婷婷夹在冯薪朵和李艺彤之间,处于非常微妙的情况下。黄婷婷和李艺彤的矛盾积压已久,长期以来鞠相的存在让整个矛盾被压在水面以下,但当鞠相去位,南部联盟的内部平衡势必会重新建立,但这个过程一定会有人出局。原本黄婷婷并不惧怕这场势必会到来的博弈,但是曾艳芬的事情确实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处境相当不妙。

在前面,目前似乎看不出有方法阻止李艺彤在明年的宣麻领政。同样也看不出化解彼此之间矛盾的方法。她们之间的恩怨情仇,纠缠的太紧,积压的太久,凝成了一团难解难分的沉重,到最后逼得双方势不两立,形同水火,除了你死我活也没有第二种选择。虽然长期以来,作为南部联盟内部的两极,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在明面上避免发生直接的冲突,但在桌面下的角力中早就厮杀的血肉模糊,从宫内厅案开始,到今年大选之后,在漓江厅决议阻挠地方财政拨付调整案,激化央地财政矛盾,都有阁相的身影在帷幕后若隐若现。双方的支持者更是势如水火,毫无下限的相互攻击已经成了帝国政坛的日常。现如今,鞠相的任职到期将双方的矛盾直接摆在了台面上,黄婷婷太了解李艺彤,双方决然不可能并存。而李艺彤宣麻拜相的时候,也就是黄婷婷政治生命的终点。

而在后面,曾艳芬的离开让黄婷婷直接暴露在了冯薪朵和陆婷面前,其实早在本次大选季开始之前,一些冯薪朵竞选团队中激进的幕僚就已经在谋划着以自己为目标了,双方在大选季爆发的摩擦被大选上一片紫金辉煌的盛世所掩盖,但如果说曾艳芬离开之前,这还只是一根扎在彼此心里的刺,那么现在这就是一把横在双方中间的刀。冯薪朵很精明,她知道只要自己能保持与陆婷的一致行动,那么在现在的情况下,黄婷婷和李艺彤都只能任由自己要价,因为南部联盟内部已经不再有第四股力量,赵粤、林思意、万丽娜、易嘉爱,这些曾经与她们风雨同舟一路走来的人已经没有能力在这场顶端的博弈中伸手。因此待价而沽的她并不急着表态,她可以等待对方先出价。但是黄婷婷知道,如果冯薪朵站在李艺彤那边,自己将会毫无疑问的提前变成这一轮南部联盟党内权力洗牌的出局者,甚至都等不到明年夏天。

想到这里黄婷婷不禁啧啧的感叹着冯薪朵的手腕,以及对于权力格局变幻的精准推演,当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冯薪朵的杀局已经临近收官,举目而望,四面楚歌,全无破解之法。

黄婷婷起身,走到窗边,拉开致密厚实的白纱窗帘,隐隐的凉意透过玻璃微微侵入皮肤。窗外的月亮在魔都冬夜的树梢头朦胧暧昧,整个外交部院子里已经没有几盏亮着的灯。

黄婷婷看着窗户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眼睛里却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的面孔,政治家是不会愧疚的,但是政治家却会后悔,后悔自己能自外于议会斗争的侥幸心理,后悔没能早点意识到事情发展的趋势。后悔没有做点什么。

更何况,抛开权术的博弈,现在,有些话语无人能听,只能自己在心里嚼;有些道路无人能共,只能自己一个人走了。

黄婷婷伸出手指在玻璃上无意义的描画着,直到冰凉的玻璃把之间镇的麻木,才收回手指,握紧成拳。她转身走到衣架边穿上外套,在落地镜前一个一个的系好扣子,一丝不苟地整理衣领和袖口。然后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她的脚步声清晰而坚定地回荡,有些话纵使没有人听也要放在心上,有些路总是没有人共,也要一个人走。

更何况,她不是为了自己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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